席知然紧皱眉头,一手拿笔,一手拿尺。
小姑娘划辅助线的时候,有一股子几近偏执的认真,必须用尺,必须完全平行或垂直,以及……
她顿了两秒,把刚刚画完的辅助线擦掉,重新画上方向完全不同的辅助线。
今天是实验的月考。
虽只考大三门语数外,但实验注重形式,清空了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教室不说,还全部重新打乱班级顺序排了考试座位,每个班级变成二十五张桌子,配备两个监考老师。
席知然去了五班考场,而范倩倩和林威都在三班考场。
等到最后一门数学考完,收卷上去,席知然才长舒一口气,倒听到教室后门范倩倩的气声:“知然,知然,快来!”
她一转头,范倩倩笑嘻嘻地向自己招手,身后还带着个打着右脚左手石膏的林威。
席知然走过去后,才听到林威乐观地说话:“不错,虽然大爷我伤势略重,但不影响做题,幸哉幸哉!”
范倩倩毫不留情一个爆栗过去:“也没看你以前多爱学习啊!”
席知然忍不住地笑,倒是范倩倩长叹口气:“行了,咱快回班里,猴哥儿说了,今天谁都不许早走的。”
她冤大头似地看向身边的林威:“来吧病号,小的扶你。”
林威欢乐地应声:“得嘞!”
席知然眼见着两人搀扶着往前,刚浮现出的笑意却一下子隐下去不少。
对于之前的恶性杀人事件,那个评价他们‘不要脸、恶毒’的后勤处路主任,在之后又重新找过一次他们几人,一改之前的嘴脸,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不要继续追究。
原话是‘对学校影响不好,对你们也不好。’
而这件事主要的决定权,在最大的受害者林威和其家人手里,林威的母亲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本叫嚣着要于松柏公开道歉赔偿,但出乎意料的,林威却主动放弃了继续追究。
在于松柏的家长付清了医药费和营养费后,他带头,让父母那边同意了学校那边的协商。
更奇怪的是,公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威明明在说的是自己的事,但眼神却一直往分外沉默的范倩倩身上飘。
他面上只笑嘻嘻地说着本大爷大人有大量不想计较下去了,但在周末的时候,他单独给席知然打过一通电话。
林威的手机收音不好,他们的通话中带着机械杂音,席知然只记得对方语气轻松地先关心了她的伤势,又和她扯了会儿有的没的,最后,很轻地和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但席知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是那个接受道歉的人。
她忍不住追问林威:“你同意协商,和倩倩有关系吗?倩倩和于松柏,还有你,你们之间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威沉默了很久,却只明确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你在这里干什么?”
席知然陷入沉思,眼看着林威和范倩倩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同时,她便知道来人是谁,席知然无声舔了舔嘴唇,这才回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在想刚考完的题。”
盛昭单手拿着书包,此时只是‘哦’了声。
席知然很清楚,今天对方和她在同一个考场里待了一整天,他就坐在席知然的侧前方。
数学考试席知然连抬个头的机会都没有,英语和语文两场考试间,小姑娘倒是偷偷看了对方好几眼。
盛昭顿了顿:“你数学大题第一题怎么解的?”
席知然这时候还在想自己到底偷看了对方几眼,毫无防备地被问住了,她刚刚只是随口说了个借口,只好现在立刻回想。
那边的盛昭倒是声音变重:“那道大题我上周和你说过类似的,虽然放第一题的位置,但其实是个陷阱题,如果你添垂直辅助线,那算出来的答案就是错的。”
他看着小仓鼠苦思冥想,两条细细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但很快,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忍不住般地翘起唇角:“我没添垂直的,直接做了衍生线出去!”
盛昭微微隐下些许笑意,淡声道:“恭喜你,八分得手。”
他这么一说,席知然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丢人,她轻咳两声,脸颊发烫,刚想岔开话题,就突然看到盛昭打开了自己的书包。
很快,他从中拿出一本还未开封的《月亮与六便士》:“说好赔你的。”
席知然听到自己的心跳随着少年轻描淡写的话语变得加快加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把那本书拿在手里。
盛昭不以为然:“走吧,回教室。”
-
考完数学是四点整,而距离放学还有一个半钟头,孙志国坐镇一班,直接霸占了课时,给他们讲了上周正好没说完的卷子,五点刚过讲完后,又施施然地说自习到五点半回家,便离开了教室。
他一走,范倩倩两眼无神:“猴哥儿啊猴哥儿,可真的是不近人情……”
席知然也觉得自己太阳穴都胀痛,此时也只能有气无力道:“他是为我们好……”
林威在后座哀呼:“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倒是身后的盛昭不言语,席知然倒是深吸一口气,抽出数学试卷来,她越过第一道被盛昭钦点已拿八分的大题,往后面看去,在确定压轴题是盛昭之前从未和她讲过的类型之后,她才准备回头,问一下盛昭——
“盛昭,来,对个答案!”
可还没等席知然回头,就看到一道身影从自己旁边走过,很快,贺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透着股熟稔:“今天压轴题是我们上学期竞赛题的变式,这才是月考啊,实验忒不要脸了!”
范倩倩偷偷翻了个白眼,倒是席知然不由地攥紧了自己手上的试卷。
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往下听,但却忍不住地关心身后的动向,很快,盛昭便回道:“有两种解法,不难。”
贺欣似真似假地抱怨,她的声音清甜,此时更是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娇嗔:“哪里不难了,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对起了答案,两人语速飞快,但显然十分对拍,席知然看着手里的数学卷子发呆,想的却是现下安静地躺在她书包里的《月亮与六便士》。
贺欣也不拖沓,她像是真的单纯来对答案的,对完答案,懊恼了两句自己因为粗心扣的小点后,便干脆利落地起身,却像有意无意地落下一句:“我这周末生日,我妈想办个派对,小规模的那种,你来吗?”
席知然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还好,盛昭的声音很快响起:“没时间。”
他停了几秒,继续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贺欣不情不愿地走了,范倩倩颇为扬眉吐气般地挪了挪下巴。
下课铃正好打响,她一口气跳起来:“走了知然!回家回家!”
那边的林威缩着脑袋把自己当了快半个小时的空气,这时候也立刻跳起:“走走走!”
席知然无奈地摇头,她回身想理书包,却不小心勾落了盛昭放在桌角的草稿本,席知然赶紧道歉,立刻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草稿本正好翻到其中一页的草稿。
少年的笔记整齐又漂亮,即使只是草稿,也赏心悦目,但是,除了大批的数字之外,草稿纸的右下角画着一只……
仓鼠?
席知然仔细辨认了几秒,看着黑色水笔涂出来的涂鸦。
那确实是一只动画形象的小仓鼠,只是与传统意义上胆小又可爱的小仓鼠不同,它穿着……
盔甲。
不光如此,仓鼠小小的爪子里,还拿着宝剑。
像是一个战士,一个守卫者。
席知然把草稿本捡起,还给那边的盛昭,对方低声和她道谢,席知然犹豫几秒,才道:“你之前学过画画吗?”
盛昭这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席知然赶紧道:“我看到里面那只……小仓鼠了,是小仓鼠吧?”
盛昭闻言,合起了草稿本。
他似有若无地又看了那边有些紧张的小姑娘一眼,这才含糊地应声:“小时候上过兴趣班。”
席知然‘哦哦’两声,她没有因为少年太过冷淡的回复而泄气,迅速地理好了书包,范倩倩已经一溜烟儿跑到了教室门口,这时候高高兴兴地和她挥手说再见。
席知然笑着和她挥手,自己也站起身来。
此时正好是放学的路段高峰,校门口人挤人,席知然却已有预感般地放慢了脚步,很快,自行车链的声音便吱呀吱呀地响起。
——自从上周起,因为两人又正好同路的缘故,盛昭便和她一起回家。
盛昭在想刚刚那只被对方看到的小仓鼠,不自觉便和女孩子并行,倒是后者眼睛发亮地转向他,声音很小:“今天还去打工?”
明明人潮拥挤,但她尾音带着点翘的问句却格外清晰,盛昭没多想,已经‘嗯’了一声。
他犹豫了几秒:“工作日休一天,周末全勤。”
席知然闻言看向少年,盛昭有一副极好的皮相,穿着的白衬衫干净整洁,却更显出他清瘦的脊背,他的嘴唇也老是发白,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恹恹的。
席知然深知自己不好劝他,想了想,才生硬地转开话题:“你英语作文用我给你的句式了吗?”
作为盛昭给她讲数学题的回报,席知然之前连夜把自己半年来积累下来的英语高级句整理成文档,发给了盛昭。
盛昭看向前方:“用了。”
席知然压住嘴角,步伐却忍不住轻快起来。
两人照常先走到席知然家的小巷子口,席知然和盛昭说了再见,走了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头。
可少年已经走远了,吱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声音也似有若无。
席知然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她走进单元楼,刚走到六楼,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席知然被吓了跳,看到的却是神色莫测的席琼。
她心下顿觉不好,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好小小声地喊了一句‘姑姑’。
席琼‘嗯’了声:“先进来吧。”
席知然忐忑地在玄关把鞋脱下。
席琼是个独立设计师,工作时间弹性自由,今天也不曾想到她居然回来得那么早。
屋子里还带着猪蹄汤的香味,想必席琼正在炖汤。
席知然把书包放下,刚想夸两句汤很香,就听席琼冷不丁地开口问道:“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生是谁?”
席知然的手突然得收紧。
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回答对方不是送自己回家,只是因为顺路,之后也应该回答那人是盛昭,是之前被席琼夸过的年级第一。
但现下,席琼站在她的对面,女人的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脸上神色绷紧,明明是平视,但却像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她,眼神中带着已经盖棺定论般的痛心。
女人的声音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不耐,见席知然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冷冰冰地继续:“席知然,我在问你话呢。”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们这样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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