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软摔跪在地上的行商,好不容易才从肖像画惊吓中缓过神。便听到了孟家主人高到离谱的报价。
只是,他现在却没有再煽风点火的心思。
因为在这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挑拨的话都像是跳梁小丑,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自讨苦吃。
于是,行商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眼睁睁看着孟府主人盛情款待着江玥宁,甚至豪气地帮江玥宁雇好回眙江救援的短工,购置了不少绢布,租好驴车,将人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定谷县。
眼见江玥宁所坐的驴车已经消失在视野中,陪同送行的行商,也准备就这样安然无恙的离开时。
身旁却传来了孟府主人粗粝的声音,与咯吱咯吱的关节摩擦声:“把人当猴子耍有意思吗?”
——
晌午时分,璀璨而热烈的阳光洋洋洒洒肆意挥洒着,将驶向眙江的驴车都炙烤出一阵淡淡的谷物芬芳。
却纵容般地为黑纱覆面的江玥宁,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圈。映衬着随风起舞的发丝,更是显得清逸而气质出众。
在众人目光交织中的江玥宁,正按照新马甲墨霖的人设,耐心而细致地嘱咐着短工们干活要领:
用渔网捞干净眙江的垃圾,再用绢布过滤掉饮用水中的杂质,分发给大家煮沸的干净水饮用、做饭;焚烧掉动物们腐臭的尸骸,避免滋生疫病等等。
然而江玥宁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眙江正值午膳时间,清冷而矜贵的太子放下了手中的干粮,侧首问向旁边埋头干饭的陈武侍:“安宁世子呢?”
——
在日暮余晖的稠丽霞光,江玥宁一行人刚到眙江,便受到了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
那场面不能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吧,至少也是众人眼含激动、满脸兴奋。甚至有几人看向驴车稻米的目光都有些发绿。
不需要江玥宁花心思套话,这些人便自发主动地交代了眙江的近况,眙江救灾进展到了哪一步。
就连平时对她面有不忿的近侍柏舟。在她的新马甲墨霖面前,也露出了热切的笑容。
不仅一口一个尊敬的“墨霖先生”,还对江玥宁的每个看法都赞不绝口。
“墨霖先生好想法。”
“有墨霖先生这样的义士,真是眙江之幸。”
“不愧是墨霖先生,考虑的就是周密。”
维持着“墨霖”温润设定的江玥宁,并没有因为这澎湃的夸奖而头脑昏涨,姿态依旧从容淡泊。
笑意融融地回夸道:“在制定重建眙江决策者的面前,我这点小想法也只是班门弄斧。”
可原本还举止恭谨的近侍柏舟,听到这话却是笑容一僵。似乎心底常年累积的某些情绪,在此刻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可观的地步,难以抑制地蓬勃而出。
化作一种自豪又不解的口吻抱怨道:“是啊,太子殿下确实很好,头脑冷静、决策果断又顾全大局。就连失礼冒犯他的纨绔不见了,太子殿下都会亲自跑去山里找。”
这一次,轮到江玥宁的笑容僵硬了。
因为眙江中能称为纨绔的人,大概也只有他的原身万人嫌安宁世子了。
然而对面的近侍柏舟,似乎完全没看出草帽下江玥宁的变化,还自顾自地感慨着:“要是不停生事的那个纨绔,能有墨霖先生一半识大体就好了,也不用太子殿下特意挤出用膳时间跑去找他。”
纨绔本绔·江玥宁:“……”
听着这样的话,江玥宁心底那种想后退一步的奇怪感觉,也再次浮现出来。尽管这一次,清冷如玉的太子并不在现场。
不过她心底更多的情绪,却是怎么把「这糟糕的局面混过去」的紧张感。
就在她激烈的头脑风暴后,决定以「她这种嚣张跋扈的万人嫌,玩几天失踪也没什么太不了」的心态解决问题时。
身后突然传来了纷杂“哒哒”的脚步声,似乎是正有什么人向这边靠拢。
身旁的柏舟也双眼一亮的迎了上去:“太子殿下您回来了。旁边这位义士是主动来救灾的墨霖先生。”
重振旗鼓的江玥宁刚转过身,准备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回去时。
便看到三天未见的太子云星回,站在两个侍从前,眼底氤氲着倦怠的红血丝,平静而精准地望过来,因缺水而交错着干燥纹路的唇舒张着:
“劳驾墨霖先生了,孤会将先生的功绩如实上报给朝廷。”
颇具辨识度的清冷男音,带着点缺水的微哑。却丝毫不损对方身上的清贵,反而引得人下意识地安静去倾听。
清贵又正式的语气,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与距离感,自成一派风骨。
而江玥宁看到眼底一片青黑的太子,即便疲惫至此,也抽出了吃饭的时间去找她原身。心底的戒备也不由得软了一下。
刚酝酿好的那点「万人嫌玩消失的理直气壮」。也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细密气泡,扑腾一下,就迅速逸散消弭掉了。
之前想好的那些风雅辞藻,都化成了语焉不详的一声“嗯”。
可话题另一端的太子,面对“墨霖”这个新马甲,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丝毫没有要主动开启话题的自觉性。甚至都没再发出一个多余的音节,只是安静地站着。
形状好看的眉眼掠过江玥宁麦色的草帽,最后落定在被江玥宁雇来的短工身上,似乎在等待对方来沟通救援事宜,又仿佛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而在这片静谧中,最着急地反而是柏舟。
往常恨不得用眼神驱离江玥宁的人,此刻却主动开口解释道:“墨霖先生,太子殿下素来话比较少,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副希望两人不要因此,而有隔阂的殷切模样。
只是,这话题中的两人此时却异常默契——
两人都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熟谙太子喜净的柏舟,在这样的时刻,也只能保持沉默。用眼神默默支持着温润有大义的“墨霖”先生。
兴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以至于若有所感的墨霖先生,都温润地开口应道:“墨某自然不会挂怀,还要多谢太子殿下的提点。只是墨某还需要去检查些东西,便就此失陪了,还望太子殿下能海涵。”说完,便在温润的行礼离开了。
直至墨霖先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柏舟扫过陈武侍的一张黑脸,尽职尽责地按照近侍应有的修养,主动分忧问道:
“殿下,有安宁世子下落的线索了吗?”
目光深沉的太子并没有直接应答,反而望着清理河堤垃圾的短工,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觉得墨霖这个人如何?”
“墨霖先生为人正气。慷慨卖画相助眙江灾民,还不居功自傲,是个难得的人才。”柏舟对「墨霖」的印象很好,自然不吝啬夸奖的话。
而听到这番话的太子,却没有再开口解释什么。从容淡定地走向吃完干粮的眙江百姓。趁着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继续安排着疏浚的事务。
心底还有些好奇的柏舟,只好转头问向旁边黑着脸的陈武侍:“殿下刚才在山洞中有什么发现吗?”
陈武侍的表情不太好,却还是交代出他们在山洞中的见闻:“殿下发现山洞中没什么生活痕迹,初步推断出安宁世子是为了甩开我,才使出了激将法,逼我离开。至于其他的事情,太子并没有透露出什么。”
——
与太子几人分开的江玥宁,此时已经卸下了新身份的伪装,衣着是属于安宁世子的锦绣衣袍。晶莹的水珠正顺着她的下颌线蜿蜒流下,漾出了浅浅的凉意。
但她却没心思去管这点水珠,因为在她赶回陈武侍所找山洞途中,遇到了指挥眙江百姓疏通淤沙的太子。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一刻钟的太子,此时正背身站在黄昏温红的光芒中。清俊的脸庞正位于光与影的晦朔交界处,流畅分明的轮廓映着细碎的光。
却也导致江玥宁根本看不清太子此刻的神情,无从判断出对方此时的想法,做出什么合适的应对。
正当江玥宁长睫轻颤,收拢手指准备说些什么时。
在新马甲“墨霖”前沉默是金的太子,却主动喊道:“安宁。”
毫无波澜的语调依然听不出什么情绪。
光凭这样的声音,江玥宁很难想象到,太子会放弃吃饭时间,跑到山洞中去找她。
即便她知道,这可能只是太子镌刻在骨子中的礼仪,确保同行每个人的安全。但在这一刻,她藏匿在心底深处的防备,轻轻晃了一下。
于是在太子再度开口,用清冽又微哑的嗓音喊出:“过来”时。
她便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走到身高腿长太子身边,走进黄昏营造的视野盲区中,看着太子那双黑色的眼眸,焦距中心正落定在她身上。
在还有些纷杂的石头堆砌声中,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在这等孤忙完。”
明明太子的话不算多,也没说任何擅自离开的后果。
可江玥宁却到底没有继续搞事,安静地抱着膝盖,坐在还算平整的石块上,等待云星回忙完来找她。
只是她这几天来回折腾地也实在太累了,便就着这样的姿势,在嘈杂的声音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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