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穿着花盆底,本就还不适应,又想到十四以后还是大将军王,总不会此刻就摔断了腿,干脆扶着春迎的手,走的不紧不慢。
等赶到永和宫时,正好撞上太医出来,便问了两句。
原来十四摔下来时有谙达在旁垫了一下,伤得并不重,想来多歇几天就好了。
昭宁点头道谢,然而刚进院子就听到德妃的抽泣声。
德妃乌雅氏到现在生育过三子三女,除了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五公主外,其余的皆早夭,而这三人里,也只有十四是自小养在她身边的,感情自然深厚。
虽听太医说受伤不重,不会留下后患,但见儿子疼得满头是汗,仍是心疼落泪。
昭宁进门,朝康熙、德妃、良贵人行过礼后便站在一旁。
一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头一看,是七公主康淑。
——哦,现在七公主还在。
她记起来了,康淑出生一年后德妃再度有孕,便将康淑送去了阿哥所,待十四出生后,她又全心照料十四,大约也是忽略了这个女儿。
按真实历史,这位七公主殇于康熙三十六年,没有记载具体死因,只据推测是染病去世。
昭宁想,会与德妃的疏于看顾有关吗?
她拉着康淑的手,俯下身问道,“你也担心弟弟是不是?”
康淑点头,小声道,“皇阿玛来之前额娘哭得厉害,我怎么劝都不管用。五姐姐,十四弟会死吗?”
昭宁被这童言无忌吓了一跳,忙去捂她的嘴,抬手就和老四碰上了,只见胤禛眉头紧拧,低声训诫道,“休要胡说。”
胤禛冷脸的样子还真挺吓人的,康淑当时就红了眼圈,双手捂住嘴,狠狠点头。
昭宁抬头看了一眼,十四躺在床上一手拉着胤禩,一手拉着德妃,德妃身后站着良贵人,而康熙正坐在床对面的太师椅上,见几人都没有留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放缓语气。
“太医说了十四弟没有大碍,卧床修养就会好了——额娘是爱子心切才会如此担忧,可不能再乱说话了知道吗?”
康淑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小声道,“知道了。”
其实康淑会那么想也没有错,单看德妃状态,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十四要伤重不治了呢,她哭得花容失色不说,还跪请康熙将当日在场的谙达、伴读、太监尽数重重处罚。
昭宁暗暗摇头,德妃是真的失了分寸了。
果不其然,康熙抬手扶起德妃后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口中却说,“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底下的儿郎在骑射上也万不敢放松懈怠,你瞧瞧,哪个不是五岁习射六岁学箭的,伤着碰着都是寻常事,你呀,须知娇子如害子的道理。”
康熙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德妃竟还要请皇上追究谙达保护不力之责,言语中甚至透露出对其能力的质疑。
这些谙达是经层层选拔上来,而康熙又极重皇子们的骑射功夫,最后更是由他亲自考较测试过,才可任职,德妃这话里的意思可不是在打他的脸。
这下连十四都抹了把泪,直说不关旁人的事,是自己不小心。
康熙面色稍霁,欣慰地叮嘱了两句“以后要当心”这类话便起身要走。
然而德妃今日恐怕真是因爱子心切而失了理智,再一次跪请皇上彻查此事,“宫中御马性情温和又早受□□,怎会无故发性,其中定有缘故。”
这次,康熙不仅没扶她起来,甚至都没扫她一眼,在众人“恭送皇上/皇阿玛”的声音中甩手走了。
德妃失落地跪在地上,还是良贵人将她扶起,柔声宽慰。
但她大约一句也没听进去,顿了半晌又道,“其中定然有鬼,这宫里多少孩子”
良贵人捏了下她的手,她才缓过神来,看看身前身后几个孩子,将话咽了回去。
胤禛见状,上前两步,劝了劝德妃又对着老十四关切两句,便告退了。昭宁拉着康淑学他,说了几句后也跟着走了。
康淑领了教训,等出了永和宫的门才问,“我们不用陪着额娘和弟弟吗?”
陪着做什么?
德妃现在认定是有人加害,而罪魁祸首的范围左不过就是那几个跟她有仇有怨的几个嫔妃,难道还真的留下听她们翻旧账吗?
昭宁握着她的手,转了话题,“你的手好小,平日里吃得好吗?”
康淑点头,“嬷嬷们都很尽心。”
如今德妃膝下有两个皇子傍身,圣眷正浓,想来也无人敢随意得罪,只是尽心尽的是职责,这是一回事,而上心又是另一回事。
她见康淑如今十岁,还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个头,便道,“姐姐最近在研究好吃的,你以后每天跟姐姐一块吃饭好不好?”
“好!”康淑脆生生应下,欣喜地不住点头。
昭宁瞧着都担心她这纤弱的脖子能不能撑住如此剧烈的动作,笑道,“好啦好啦,点一下就够了,这样小鸡啄米似的不觉头晕吗?”
康淑攥紧了她的手,“不会啊。”
原先五姐姐一直在慈仁宫,少与他们来往,又喜静爱看书,难得说上两句话也是淡淡的,如今却亲热的拉着她,还说以后一道用膳,这让她点头点到晕她也愿意。
当晚,昭宁正皱着眉头拟定自己和康淑的食谱,越发觉得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春迎进来通传,说四公主来了。
昭宁放下笔,“去请。”
同时不由疑惑,现在都戌时了,照宫里的作息来说,好多人再过一个半个时辰就该睡觉了,怎么这时候来?
等人进来,昭宁一看她脸色就知道有事,便让宫女们都出去。
静成亦是听到关门声才拉着昭宁的手,急迫但低声道,“是我额娘干的。”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昭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十四坠马?”
见静成点头,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才道,“她疯了吧!”
谋害一个已经八岁的皇子?
真是作死。
此刻静成已经冷静了下来,轻声道,“我与额娘素日不爱走动交际,晚上才听说十四弟午后坠了马,原本想着明日再去探望,可额娘一听有阿哥出了事张口便问是不是九阿哥,我瞧着便觉得有问题。”
九阿哥?
昭宁想起,胤禟也是康熙二十二年出生的。
这是又恨上了宜妃?
静成从怀里掏出手帕裹着的东西,打开后只见一根银针在昏黄柔和的烛光下泛着冷光,上面残余的血迹直直刺入昭宁眼底。
“额娘什么都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查,果然在马鞍上发现了这个。估计是十四弟错骑了九弟的马,这才遭此无妄之灾。”
昭宁静默半晌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去向皇阿玛坦白。”
静成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那马背上的伤和马鞍上的孔都做不得假,与其等人查出来,还不如我替额娘坦白。何况,我也不知她以后还要做什么、还敢做什么,不如就此一了百了。”
这条路她其实在看到这根银针时就想好了,她来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说起来她也并不是因为有多信任昭宁,反而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坦荡感。
就算昭宁说出去又怎样,不过是别人说和自己说、早说与晚说、一件事与两件事的区别。
但看她这惊措失语的模样,忽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得了,我也不打扰你了。”
下一瞬就被拽住了手腕。
“不能说。”
这两天,别看昭宁在这个陌生环境里能和那几个阿哥谈笑自若,甚至愈见亲密,好似过得游刃有余似的,全然接受了这个荒诞的现实。
可实际上她这心头始终没着没落的,萦绕着一股强烈的不安全感。
这种近乎于迷茫和恐惧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更是时隐时现,甚至有时连昭宁自己都没能察觉出来,还暗自庆幸自己的适应能力和心大如斗的良好心态。
因而这种恐惧感翻腾出来时,她也不会什么心理上的预料,只是下意识一般表现在动作和神情上。
就像此时,昭宁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重复道,“不能去说。”
或许是因为自己心里年龄与其相近,亦或许是因为一同保守着落水这一秘密,她对于静成竟有种复杂到难以言说的紧密感。
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吗?这能成为她安全感的来源吗?
昭宁不知道,但此刻也没时间去想。
看德妃今天的架势必不能善罢甘休,而郭络罗氏意图针对的是老九,宜妃也定不会再念及姐妹之情而出手维护。
估计打入冷宫都算是轻的。
那么静成呢?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昭宁拉着她坐下,“再想想、再想想。”
事实上总共也不过两条路,若不自首,就只能瞒下。可要怎么瞒下,那匹马、那个马鞍,甚至
昭宁脑中蹿出一个猜测:德妃既然要查,会不会早就查到了这根银针,那这岂不就是诱饵?
这局要怎么破?
两人对坐良久,谁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
“咕噜噜——”
昭宁羞赧挠头,“思考真的太费体力了你也饿了吗?”
静成摇头,她现在哪能感觉什么饿不饿的。
昭宁起身,郑重道,“反正事已至此,不如先吃个夜宵,边吃边想。”
太后年纪大了,一向睡得早。昭宁不敢让小厨房开火吵到她,便和静成偷偷出门去了御膳房。
御膳房是一天12个时辰开火,预备着主子们临时要膳,见五公主来了还以为是太后要用膳,一个个都手忙脚乱地备起菜来。
昭宁忙拦下,又说只做绿豆百合粥,不用劳动那么多人,两人足以。
待百合、绿豆洗净,同冰糖、粳米煮的将熟未熟时,又让人倒了牛乳进去。
静成此时并无胃口,但还是被吸引了目光,“我之前喝了那么久的绿豆百合粥,倒是还不知道要放牛乳。”
“其实,为了助眠原本单单只是绿豆百合乳的,可我饿了嘛,就煮成粥了呗。”
听她这样随性做膳,静成哑然失笑,“不好喝怎么办?”
“就加糖咯,反正甜的都好喝。”
粥很快就熬好了,热腾腾的奶香气几乎溢满整个御膳房,香甜得让人只一闻就忍不住食指大动,就连刚刚还没有胃口的静成都偷偷咽了咽口水。
百合是新鲜的,炖煮过后格外粉糯,只用舌尖一抿就化开了。绿豆已煮得开花,配上牛乳,口感愈发黏稠软糯。
御膳房里的粳米也都是上好的,粒粒饱满晶莹,在粉糯的百合和软烂的绿豆陪衬下,倒显出一两分的嚼劲来,慢慢咀嚼间还能品出丝丝微甜。
配上绿豆的清甜和牛乳的甜味,这味道刚刚好,若是加了糖反倒觉得甜腻了。
静成又喝了两口,夏天的夜里还是有些闷热,这热粥顺着喉咙一路熨帖到脾胃,似乎全身都热了起来,后背甚至微微发汗。
可这种发汗的程度只会让人觉得舒服。
静成知道百合有清心安神的功效,却不知是这般的立竿见影,仿佛内心的那点焦灼和慌乱都随着汗水蒸发出去了。
她看着旁边大口喝粥的昭宁,神情认真又享受,通明的烛光在她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红,看上去静谧又平和。
静成素闻昭宁养在太后跟前,性子格外文静和婉,但因相处不多一切只是听闻,如今却方觉她这种“静”或许是可以传染的。
看着她,便会心静。
只觉后宫纷纷扰扰,远不如手里这碗热粥重要。
主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昭宁注意察觉到这道视线,抬头催促道,“快吃啊,凉了就腥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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