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城西街。
一杆布幡,一把镇尺,一个铃杵,身穿布衣的算命先生靠坐在街边一角。
时不时,他会喊上两句。
“十文一卦,不灵不要钱。”
“客官,不算一卦吗?”
路过的男子顿步,侧头问道:“不灵真不要钱?”
先生微微一笑:“小少侠想算什么?”
男子在腰间摸索了一番,掷出一两:“要是算得准,这就是你的。”
先生瞧了眼阳光下异常闪耀的那锭银子,笑道:“你……从北而来,想往西而去,只是归期不定,焦虑不已。”
男子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凑近道:“那你算算我的归期。”
先生抓过男子的手端详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词:“此番行程充满变数,既来之则安之。”说完,另一只手竟是向那银子摸去。
“等等。”男子按住对方蠢蠢欲动的手,小声道,“七哥,我们难得见一面,你可别诓我。”
“怎么会?”敖七微挑了下眉,“小十一,你倒是阔绰。”
“只是想逗逗你……”
“你这样禹清叔知道吗?”
十一一脸郁卒:“七哥就饶了我吧。”
“好说好说。”敖七幽幽地说道,脸上始终挂着一道人畜无害的笑容。
十一:“七哥,你别对着我笑了。每次你这样看着别人,那个人准没什么好事……”
“胡说。”敖七啐了一口,突然又低沉了声音,“不过小十一你此行不得大意,恐惹祸上身有无尽麻烦。临水城近来也不大安宁,你好自为之。”
十一:“……”
“卤鸭丝、蒸羊羔、地三鲜、麻酥油卷儿、奶汤锅子鱼,客官,菜上齐了,请慢用。”店小二扬着标准微笑默默退出了房门。
竺凝儿瞪着这一桌过分丰盛的菜肴,眉心微跳。
那个同澄……已经连着三天吩咐店家不重样地给她带来“惊喜”了。
青荇:“小姐,要不要我……”
竺凝儿摇了摇头:“看来不能再避着他了,就让我们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青荇应声去请同澄,竺凝儿去隔壁将云绮叫了过来。这些天,他偶尔跑一趟药铺便一直待在客栈忙着配药。
“又是那个同澄?”云绮盯着桌面若有所思。
竺凝儿点点头:“我检查过了,食物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也太铺张浪费了。”
“你竟是担心这个?”云绮眼底隐有笑意。
竺凝儿无奈道:“也不是因为这个,总归是不好。”
云绮:“那个人确实有点怪。”
竺凝儿“嗯”了一声,慢慢凑近他:“师兄,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云绮眨了眨眼呆了一瞬。
他这个慢半拍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可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竺凝儿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竺凝儿边说边往他身边凑,两个人挨得极近,她甚至能看清云绮忽闪的睫毛。
“哈哈!小五兄弟,听说你身体大好了!”房门“哐当”一声被用力推开,同澄的大嗓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响起了。
竺凝儿吓得一激灵,默默退开两步。她尬笑两声,招呼着几人落座。
“为了不让同大哥再破费,小弟只得快快好起来啊。”
同澄:“只是些常见菜,也不知合不合小五兄弟的口味。”
竺凝儿笑笑:“哪里,都是小弟我从未尝过的新鲜美味,多谢同大哥款待。”
同澄晃了晃手里的小酒壶,刚想斟上一杯,云绮端过一杯茶放在了竺凝儿面前。
竺凝儿自然地接过并说了谢谢。
同澄面不改色,微挑了下眉:“那小五兄弟有特别喜欢的吗?”
“都还好。”
虽说这几年被二师兄把嘴养刁了些,对吃的她倒也不是很挑。
“你觉得这道麻酥油卷儿怎么样?”同澄指着桌子中间的一盘点心问。
竺凝儿:“是临水城的特产吗?很香很脆,不过太甜腻了些。同大哥喜欢吃?”
同澄盯着她:“一个朋友喜欢吃,曾说这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我以为你也喜欢。”
“哦,原来如此。”竺凝儿低头喝了口茶。
她不愿直视同澄那双眼睛,有种被人窥视了内心的压迫感。而他刚刚的那句话,她竟感受到了他语气里些许的的落寞和失望。
“同前辈,不是中原人士吧?”云绮突然问道。
同澄喝完一杯,擦了擦嘴角,笑道:“嗯?何出此问?”
“这几日你点的吃食,还有你的口音,虽然已经改变了许多。”云绮淡淡地说道,语气平缓让人察觉不到半点意图。
竺凝儿则侧头重新打量,同澄有着较高大的身形,脸部没了胡须后线条稍显深刻,仅从外貌上看实在没什么差。
“哈哈,巫少侠真是见多识广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我的口音早就丢了。”
竺凝儿问:“同大哥真不是中原人?”
“这个嘛……”同澄撑着下巴,手点桌面,“小的时候确实待在西域那边,后来闹灾害跟着家人来了中原,想想也有十几年了。这么一看,我可算半个中原人?呵呵。”
竺凝儿点点头:“家在哪,哪就是家乡。”
“家啊……”同澄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脸上一副写满了故事的模样,竺凝儿也只是顺势而为。
“同大哥的家早就没了,这些年跟着镖局走南闯北才感觉有些活头。第一次看见小五兄弟你啊,还以为见着了我那可怜的小弟,他啊……小小年纪因为生病早去了,同大哥见了你真是,真是高兴啊……”同澄语调哽咽,眼角竟泛起泪花。
竺凝儿:“……”
万万没想到这葫芦里的竟是苦情药。想起初见,同澄瞪着她的那种眼神,确实像那么回事。竺凝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一说,公子和这位同大哥眉眼间是有些相像,尤其皱眉的时候。”
青荇!竺凝儿微瞪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就不要添乱啦!
若是按着那话本里写的,接下来不会要上演兄弟结拜的戏码吧。她不要啊。
云绮适时递上一块绢布:“同前辈倒是个性情中人。”
同澄摆了摆手,抬袖抹了泪。
竺凝儿终归因同澄那不似作假的样子心软了。她见云绮的样子才察觉,一直以来他对外人都是这样一副冷情的模样。
竺凝儿稳了稳心神,叹道:“同大哥这些年一定很不容易。”
同澄苦笑:“都过去了。小五兄弟,你还要和大哥我见外吗?”
“什么?”竺凝儿疑惑。
“大哥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姓袁,袁小凝,叫什么随大哥喜欢。”竺凝儿偷偷瞧了一眼云绮,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是越来越厉害了。
“小凝?”同澄轻唤了一声,“这名字是何人所取?”
竺凝儿:嗯?这又是什么问题?
“大概是我娘我取的。”
同澄微点了下头:“好名字。小凝你生得如此不凡,令堂定是个大美人。”
“咳咳……”竺凝儿一口茶差点喷涌而出。
“小心点,不要急。”云绮抬手帮她顺着背。
竺凝儿哀怨地望了他一眼,转头见同澄低垂着眼,视线好巧不巧落在她的背上,仿佛要盯出个洞来。
“那什么,同大哥真是说笑了,呵呵。”竺凝儿说着,伸手在桌底拉了拉云绮的衣袖。
同澄嘴角一弯,也笑着:“吃饭,菜都要凉了。”
期间,同澄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关于她爹做什么的,她娘有什么喜好,甚至给长兴镖局做起了生意,还问了他们的打算,接下来有没有同行的可能。竺凝儿怀疑他是不是专挑人调查户口做业务的。
一顿饭吃得是如坐针毡。几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小凝儿,你这房间有只小老鼠。”离去时,同澄突然说道。
“哈?!”竺凝儿瞪大了双眼,显得有些滑稽,完全忽略了他称呼里的亲昵。
“不过没关系,现在大概去别的地方觅食了。”
云绮略一思索下意识看向青荇,青荇几乎瞬间醒悟,脸一沉从最近的窗口飞跃而出。
过了好一会,青荇才恹恹地回来:“没看到人。”
饶是有些迟钝,竺凝儿也察觉了点什么,她问:“师兄,这个同澄说的话能信吗?”
云绮摇了摇头:“太过刻意便是假意,不是低劣的伪装就是有意的泄露,至少现在他没恶意。”
“他的武功很高,真要对我们做什么,不必如此麻烦。”青荇补充道。
难道她真的像同澄死去的弟弟?曾经的家人啊,她是一点也想不起前世的事了。也许也不是,毕竟她做了乔装。竺凝儿暗想。
“好了,别担心。”云绮摸了摸她的脑袋。
头顶上传来一阵温热,像是安抚着小动物般和缓轻柔。这是云绮第一次如此自然而又亲密的接近。竺凝儿受宠若惊,她不敢动作,怕他何时又像刺猬般竖起了棘刺缩在一旁。
最温柔的人也最无情。
午后,云绮继续在屋里研究他的药方,只是跟竺凝儿换了房间,因为他们要瞧瞧是哪只小老鼠埋伏了那么久。
“若是无聊,让青荇陪你去街上逛逛。”云绮提议道。
竺凝儿想起脚上仍未褪去的红印,兴致缺缺:“还是看师兄捣药有趣些。”
她鼻尖轻嗅,空气中有淡淡的连翘和甘草味。
“师兄,那边的病人真的没事吗?”他只第一天去出诊了会,便一直和她待在客栈。
“不急。时候到了,对方自会再次寻来。”说着,云绮便不疾不徐将捣好的药装入一个小布袋封口扎好,又拣了一味药慢慢研磨。
此时,临水城外某处楼阁内。
时天辰半卧在榻上,腑内又是一番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出半口黑血。他已不记得自己折腾了几回,只觉得原本昏沉的脑袋更是尖锐的疼。
“少主人!”伺候的人一拥而上,紧张不已。
时天辰接过干净布巾,擦过嘴角残血。
他咬咬牙:“殷数!我定杀你千遍万遍!”
一阵凉风吹过,阁楼内的纱幔此起彼伏地飞舞着,帐上一道黑影穿梭如流。在阳光被遮住的刹那,黑影笼罩而下。
“是吗?那你来杀吧。”
声音自暗处响起,低哑如恶魔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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