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逾在长白山下的一家客栈落脚,点了几道小菜,掸落了肩上挂着的雪霜,眉眼间挂着的几片小雪花也在暖炉的烘托下更加晶莹剔,常逾透脱下狐裘,将手凑向暖炉,这客栈不大,却是这长白山下仅有的一家客栈,来往的商人歇脚,进出的货物存储,再或是上山收尸,只要是你给钱,他们都做得。
常逾用力的搓着手,这二月的北方,冷的还是丝丝入骨,见店家走来,常逾连忙问道:“店家,这长白山上是不是有个寒潭?”
店家上下打量着此人,瞧这也不是穷苦人家,哪里用得上去山上打猎这样的苦差糊口。
“你要去寒潭?那里可去不得呀,这长白山有东西两峰,东边呢经常有人上去采参啊,打皮子,这西峰啊,就有你说的寒潭,不过没人去!”
常逾没问为什么,只是捧着热茶看着四散萦绕热气,指尖不断的划过茶盏的杯口。
这东北的店家总比其他地区的热情些,这话未免也就多了些,不过也算是好心:“我看您这装扮也不是普通的商人,提醒您一句啊,那西峰可是去不得,没人能活着出来,那地方不仅仅比东峰冷的多,那山四面光滑,常年覆冰,就是有些功夫的人都落不住脚,根本上不去!再说了,那寒潭只是传说中有,究竟存不存在,现在还有没有都没人知道。”
常逾随手丢了几个铜板,当做赏钱,径直的回了房间,准备好之后独自上了山。
小二看此人出手阔绰,想着要是能多赚些便好了,便多问了句:“客官,还用给您留间房吗?”
常逾沉声道了句不用后,便出了客栈,常逾一向是会留有余地的人,可在寻找秦岭这条路上,他从未给自己留过任何一条后路。
见常逾走后,店家才教训小二说道:“留什么留,他要去西峰,这些年,你见谁从西峰下来过?”
小二看着常逾离开的背影,虽然不知他为何偏偏要往那无声生还的西山上去,可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敬佩,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没有犹豫的脚印,孤独而坚定,独步行千里,鬓白雪与霜,北渊的巫山他去过,西域松林他去过,贵州的群山他去过,南屿的海底他也去过,这世上但凡是有寒潭的地方,对于常逾来说就是有机会能遇到秦岭的地方,他无一例外,都去过,而这长白山,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长白山的风雪从未停过,就像是埋没在京都的人心,都是漩涡的中心,能将人吞噬的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这里果真普通店家说的一样,环山覆冰,凛风刺骨,雪山上踩不住的地方,他就用镐锤一个小洞,一点一点的爬上去,风雪吹的他睁不开眼睛,甚至好几次摇摇欲坠的差点被吹下了崖,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却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常逾现在顶峰之上,看着漫无边际的白雪冰霜,哪里有人或者寒潭的影子,这是地图上最后一处寒潭,也是常逾的最后的希望,他心中最后的稻草,常逾也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信心,他最后一处防线崩塌了,在寻找秦岭的路上,他从没说过苦,没说过难,只要能找到秦岭那一切都值得,可现实总是让人清醒,清醒的只能去学会接受这一切···
常逾无声的流着泪,好像这样就能将所有的苦痛倒回心里,秦岭,那张阳光的脸,如星星般的眼睛,亦如狐狸一样的灵巧,率真的音容笑貌似乎像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归,让人无处遁形···
小二再看到常逾的时候,常逾已经不知道在外面坐了多久,身上的披风已经湿透,肩膀上趴着厚厚的一层雪,卷翘的睫毛上也承载不住那层冰霜,睫毛下的那双眼睛,丢了曾经的冷峻和凌厉,尽是无助和恐惧,小二不知他到底去没去西峰,更不知道,他在山上究竟经历过什么,来往于这的人,或是收获满满的开怀,或是不尽人意的失望,可常逾和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人都不同,他的眼里尽是愧疚和绝望···
小二于心不忍,拿了一壶温酒放到他手里,这种天气,在外面一直坐着,怕不是会冻僵在这里了。
常逾看着那壶温酒,话如鲠在喉,良久才说出那句话:“有雪花酒吗?”
小二一愣:“客官,不瞒您说,咱这地方本来最不缺就应该是这雪花酒,可这地方太冷,没几人喝这雪花酒,存货能卖出去都是老天爷眷顾!不过我们老板爱酿酒,客官您要是不急着走,等上几日,我们老板的雪花酒也就酿成了。”
常逾没说话,故人已不在,身侧影单只,再要那酒又有何用呢!
“马老板,我先走了,记得我的鸡啊!”
从客栈里走出一个穿着狐裘的白衣少年,大雪几乎吞噬了少年的身形,在油伞的遮掩下,让人看不清脸,老板将手里的两提腊肉和熏肉递给少年,二人似是很熟,以至于少年连句谢都没有,便只身离开了···
小二指着常逾对出来相送客人的掌柜说道:“掌柜的,就是这位客官想要雪花酒!”
少年忽的停下了脚步,太白山下,比邻客栈门前,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没有错过,没有擦肩,许是命中注定,许是心有灵犀,一个驻足回首,一个目不转睛,四目相对之时,少年那双狐狸眼亮晶晶的,笑意盎然,眼看着那人丢了威严,瞬间热泪盈眶···
掌柜的和小二不知所以然。
小二:“客官,您的雪花酒,还要吗?”
秦岭:“要!”
常逾:“不要!”
两个人异口同声却说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小二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知道该听信谁的话。
小二:“我听谁的啊?”
常逾的嘴角难掩上升的喜色:“听他的!”
常逾不好酒,却从客栈买了两壶酒和几样菜,跟着秦岭上了山,和之前常逾上山的路不同,秦岭为了方便自己和岁桉,特意建了条小路,只是除他们之外,并无人知晓,这山路不好走,却比常逾上山的路好走多了。
二人至今无言,一个在前引路,一个在后追随,这一次,他绝不能落下一步,行至半山,秦岭忽的转身,冲着常逾笑盈盈的说道:“阿逾,你相信我吗?”
常逾没回应,在他看来,秦岭问这句话都是多余的,若不信,如何奔赴千里来此处寻他?只见秦岭解下头上的发带,系在常逾眼前,然后拉住常逾的手,上了山,在这雪山里行走,寻常人定是寸步难行,可在秦岭的引导下,常逾循着他的步子,竟像是如履平地一般。
临近山洞,秦岭才取下常逾蒙眼的发带,光影炸裂,冲击的让常逾除了闭眼闪躲并无他法。
秦岭篝了篝即将熄灭的火苗,那火苗进了空气,瞬间将刚添的柴吞没。
秦岭:“进来吧!”
常逾见秦岭已经进了山洞,抬手挡住这刺眼的视线也跟了上去。
秦岭:“不管山外是春秋冬夏,这长白山圈地自洁,常年覆雪,蒙住你的眼睛,是怕你受不了这刺眼的光,从而患了雪盲症!”
常逾盯秦岭,声带似是被这火焰温暖了一般温柔:“我知道!”
秦岭递给他一个暖手的炉子,那铜炉已经有了些锈色,表面坑坑洼洼的像是手印,看大小,明显不是岁桉的手印,常逾不禁想到他狐毒侵袭之时的疼痛,也猜到这恐怕就是狐毒发作时他捏出来的印子。
秦岭见常逾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还以为常逾担心他会冷,这才解释了句:“我不用!”
到了山洞,里面除了取暖的干柴和一些棉被碗筷,并无其他,寒酸二字都略显奢华。
秦岭看着他满眼的怜爱和疼惜,故作无谓的说道:“寒酸了些,你别嫌弃啊!”
常逾找了个石头坐下,开了一壶酒自酌自饮了起来,他不好酒,可今天他是真的高兴,想喝上一口,他的手已经冻的通红,这酒在外面晾了这么久,早就凉透了,秦岭不声不响的拿了个碗架在火堆上,将酒壶坐在上面,他和自己不同,这冷酒喝下肚,不拉肚子才怪呢!
一个不说为了寻他千里路途险象迭生,一个不语火堆烤在身边狐毒作怪的苦痛,他们是朋友,是知己,亦是亲人…
“岁桉呢?”
秦岭鼓捣着篝火,火光伴随着炸裂的声音将少年的模样刻画的更加鲜明,这一年多不见,他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的小狐狸,如今又瘦成了皮包骨。
秦岭:“练功去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打不过他了!”
常逾看着架在火堆上的架子,竟然是竹骨剑,一代名剑,让秦岭每天烤肉用,估计这事也就只有他做的出来。
常逾自酌自饮,秦岭也不管他,两个人相顾无言,山洞里尽是些柴火点燃生命最后尽头炸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常逾不经意间瞥见了秦岭的手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摩挲着膝盖,他也清晰的记得,那应是秦岭背着他走钉板时留下的旧伤,良久,常逾才闷出一句话:“跟我回去吧!”
秦岭还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让这个仅有火光的山洞也有了阳光的温暖,秦岭怎么不想回去,要不是他这身子,谁愿意来这地方。
常逾:“阿恙,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你的仇我会替你报,你的冤我也会替你伸!”
秦岭转动竹骨的手顿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又具体指的哪一件事情呢?是越州的代为刑法还是沧澜的百家征讨?话已出口,似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秦岭这么一问,常逾反倒是问自己了,是啊,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端倪呢?他好像记不清了,可又知道的无比坚定。
岁桉拿着烤鱼跑了进来,看见常逾的时候也是不免一惊,如今的岁桉已经照他离开的时候长高了不少,若不是这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常逾还真未必能认得出来。
岁桉把烤好的鱼塞给秦岭,他本是烤了两条,毕竟这里活着的,只有他和他二叔,做多了也是无用,看着手中的另一条烤鱼,岁桉虽然没有言说,却是恭敬的双手奉上,常逾看着那烤鱼,模样破是难看,一看便没什么食欲,可还是同岁桉道了谢,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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