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审那日,常逾一身朱红色的官袍落座于主审之位,大理寺中严明肃穆,此案并不公开与百姓,却来了不少各国的使臣,不管他们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窥探这其中的秘密,对于常逾来说都不过是个看客。
秦岭和顾郦站于常逾身侧,记录此案的刘若虚也是常逾钦点,两侧坐着的除了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还有一些使节。
圣上垂帘于侧,是震慑也为表重视,虽然之前常逾同圣上禀告过,可圣上来此,不仅仅是所谓的旁听,而是会在常逾有错之时,将错都归于其身,从而脱罪于自身。
颖妃在诚宁殿外看着太阳,一身素裘,未簪束发,显然是已经做好了,若是圣上将错处都推于常逾身上,便要从这诚宁殿脱簪跪恩,谢罪于己,势必是要与常逾共进退了。
长安从殿内走过来安抚着颖妃:“母妃要相信皇兄!”
颖妃拍了拍长安的手,将暖手的炉子塞给了长安。看着长安今日的妆发也是简明,便猜到了长安也是做好了要与他们共进退的。
颖妃无法当着长安的面说圣上的不是,这些年都是如此,不管他们夫妻情分如何,君臣关系又如何,可对于长安,那是她的父皇,若是有一个经常说她父皇坏话的母妃,长安会如何抉择?颖妃不想长安陷入两难,所以这么多年来,心中就算对圣上有再多的不满,都会在长安面前装的隐忍。
建明三年腊月二十四丑初时,三人于长安驿馆内死于刺杀,经仵作验尸,二人死于刀伤,一人死于窒息,经身份查实,死者为契丹国使节三人,从现场打斗痕迹,及犯罪手法推断凶犯,凶犯于腊月二十五酉时抓获于驿馆外,此人名为蒋费,是通缉在册的江洋大盗,此举是受人指使,认罪画押后,伏案自尽···
秦岭虽然跟着常逾审查过不少案子,在元庆府也升堂过,可眼前的常逾,不仅威严更盛,还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甚至比这顶上写着严明肃穆的牌匾更给人以威慑,可在场的人随便一个人都有不止有一个名头。
怀疑、质问、嘲讽、不屑···都在常逾的预想之中,荣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的模样,萧成王紧张惶恐惴惴不安,襄王虎视眈眈无法参透,大理寺卿虽是见多识广,可额间的汗也足以证明了他心中的畏惧,做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案子不仅仅是关乎着几条人命,处理不好,或许是经手的人都没命活···
“不是说死的六皇子吗?”
李彦青站出来解释道:“说来也是巧,事发当日午后,六皇子在玉器店采买,因有人出言不逊,与六皇子有了打斗,打斗中六皇子负伤,被人送予故渊堂治伤,因为六皇子在来朝路上得了红疹,一路遮面,所以杀手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六皇子,自然死在夜里的并非是六皇子!”
“您这说的可有证据?”
常逾:“契丹的二位使臣已经在外,经他二位已经证实,死者是六皇子的侍卫,而并非是六皇子,诸位若是不信,可请二位使臣再说与诸位!”
人群中嘘声不断,甚至有人窃语,说这事常逾与契丹使臣串联好的说辞。常逾听到圣上在后的轻咳声,不管是警示还是不满,都在常逾的预想之中。
常逾:“既然诸位不信,那便有请、六皇子吧!”
拓跋翰思从座位上坐直,疑惑的看着身后的二人,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些死士已经杀了耶律大雨,他怎会还活着?只是身后的人也和他一样满脸疑惑···
耶律大雨信步而来出现在众人眼前,有人惊骇,有人震愕,自然也有人不敢置信。
耶律大雨:“契丹耶律大雨奉国主之命恭贺新春之喜,愿大齐与契丹永结联邦之谊,共盟安泰之平!”
常逾听着身后的帘子有着不规则的响动,起身让出视线。
皇帝:“契丹能派六皇子前来,以表诚意,朕也愿契丹百姓百年富足,国泰民安!”
“多谢圣上!”
皇帝给常逾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继续,常逾这才坐回主审的位置,还让人给耶律大雨拿了个椅子。
常逾:“不知诸位还有何疑问吗?”
拓跋翰思虽然有些意外,可现在也必须维持着事不关己的模样,虽然这个耶律大雨还活着,可派出去的死士,都已经闭嘴,那边无法牵扯到他的身上。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都是常逾想让他看见的。
拓跋翰思:“鄞成王殿下查案有方,可我等自然也担心在这长安城的安危,虽然死的并非是六皇子,可使臣遇刺亦不是小事!”
此时说话的正是辽国的二皇子拓跋翰思,此案真正的幕后凶手,可除此之外,他也是大辽最有可能登上王位的皇子,此案错综复杂,不能牵扯他,自然也不能牵扯到襄王,这一点,所有当事人都是心知肚明。
常逾:“在大齐境内,任何人遇刺都不是小事,我既然承诺于众,说给天下一个交代,便不会食言!”
顾郦在刘若虚处拿了认罪书展示道:“这是杀手的认罪书和本人的签字画押!其中提及了雇佣他的,是辽国使节的其中一位!只是我刚寻得六皇子的踪迹,刺杀的人便也循迹而至,再行刺杀!”
“你血口喷人!”
拓跋翰思身后的一身高声,是自己将导火线都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常逾:“本王还没是谁,使节是不是太过于急躁了!”
“不管是谁,都是在给我大辽抹黑!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常逾:“好啊,也希望这句话同样送给使臣!”
顾郦得了常逾的授意,将人带上来,常逾并没有放任其生死,虽然用他钓了鱼,可这个结果,也是常逾最不愿意接受的,那日离开之后,常逾特意将京兆府的张仁济和刘若虚调了过来,而他们背后的人一个是襄王,一个是荣王,不管是他们二人里的谁勾结了辽人制造了这场刺杀,在常逾眼中,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理,果然张仁济对他下了手,不过常逾早就做好了准备,张仁济以为自己做的万无一失,可人常逾既然能救一次,自然也能救第二次。
常逾此刻正盯着襄王,看着他脸色铁青的盯着张仁济,想必是气的要炸了,可正是因为如此,常逾也更加确定了是他勾结了辽人。
那死士盯着辽国的使节,咬牙不语,此刻多说半个字都是过失,可这个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了。
辽国的使臣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被常逾和襄王都骗了,死士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朝着漆柱全力的撞去。
“此人已死,证词不做数,没准是鄞成王殿下屈打成招呢!”
常逾:“使节真会开玩笑,您可看见他身上又半分伤处了?在我狱中数日未曾自绝,怎么在见了使节一面,就当众自绝了呢!”
“这、这这是诬陷···”
常逾:“一个人是诬陷,那本王若还有人证呢?!”
“不可能,一共···”
常逾:“一共什么?一共七个人?使节这话是不是等同于变相承认了呢?你说的对,确实是有七个人,乱葬岗里有六个,最后一个刚刚也自戕了,但你可挨个确认身份了?”
辽国使节大惊失色。
顾郦又将另一个人带过来,只不过是抬进来的。顾郦扒开了那人的上衣:“辽国的男儿,生下来便会在胸前刺墨丹青,是以金粉入墨,加以鸽子血融其而成,遇热变色!”
秦岭拿着一盏热茶泼了下去,果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的刺青彰显变色,无可辩否!
常逾拿着一颗乔林交给他的药丸:“这颗药下去,此人会醒,使臣还需要他张口指认吗?”
使臣慌了,求助的似的看着拓跋翰思:“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有人设计···”
耶律大雨:“难不成本王用自己的命引你一个臣子入局?”
耶律大雨的话彻底浇灭了他心中的辩驳和希望,将他的罪名敲实。
拓跋翰思见状,直接拔出刀将其杀害:“此人挑唆我国与契丹的关系,是我管教下属不当,现在算是给六皇子一个交代!想必六皇子不会因此迁就于朝吧!”
常逾盯着耶律大雨,正如他们之前预计的,此事最终都只会是由一个替罪羊来承担罪责,若耶律大雨计较,那便是没有大国风范小肚鸡肠了,所以他只能嚼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常逾知道此时要耶律大雨容忍下来,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事已至此,也只能让他慢慢消化了。
常逾看着拓跋翰思的嘴脸,尽是得意,可他也必须顾全大局,毕竟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两全的法子,可这也并不代表常逾会就此作罢。
常逾露出鲜有的笑意,只是这个笑意让人生畏:“当然,手下人不能代表翰思皇子!”
此事似乎就在耶律大雨的容忍下,尘埃落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耶律大雨的被迫忍气吞声,一个使节能做出这么多的事,鬼才信!
皇帝看着常逾,露出了满意的神情,揪出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说动耶律大雨接受这个结果,看来常逾做到了皇帝心中的最优解。
常逾:“既然此事已经解决了,也希望二位不要心怀芥蒂,后日的华宴,还诚邀二位恭贺新春!”
事已至此,此事算是尘埃落定,有人惊险过关,有人心有不甘,可不管是哪一种,对于天下人来说,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人群中隐匿的身影转身离去,心中的天平或许已经悄然倾斜···
常逾知道颖妃在宫中担忧,便先让顾郦进宫去送消息。送走了圣上和各国的使节之后,常逾也不愿意做那个面子活,便派了大理寺卿去送诸位官员。
刘若虚:“殿下,这是整理好的口中和案卷,您请过目!”
常逾看着眼前刘若虚递过来的卷宗,这样的工作效率着实惊人啊,就算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十几年的老编修也做不到。
常逾将信将疑的将案宗陈开,案件时间清晰,条理分明,证据如山,简直是挑不出任何错来:“很有条理!”
常逾的实话,或许在外人眼中就已经成为了赞许。
刘若虚:“下官自幼在家中的商铺中理账,所以有着自己的一套办事体系,一般在案件审理过后,卷宗可陈!”
常逾没说什么,这是他的岗位,做得好是他的本职,否则便是德不配位,没必要夸赞,可常逾心里还是对此人颇有些欣赏之意。只是张仁济,在襄王离开后也跟着离开了,看来也是免不了一顿造化了。
常逾上了马车,就算满脸疲惫,依旧坐的直挺挺的,秦岭看着他都觉得累得慌,在他身后塞了两个垫子。
常逾:“这是何意?”
秦岭将常逾按倒:“整日端着,你累不累啊,都忙了好几日了,一个囫囵个儿的整觉也没睡过,这是你自己的马车,还拘着干什么,该睡睡,该歇歇啊!”
说着秦岭便倒在一侧,给他做着示范:“你瞧瞧我,就这样躺着,诚是解乏了呢!”
常逾虽没像秦岭那般没骨头似的躺下,却也不再像刚刚正襟危坐,只是靠在垫子上。
秦岭:“行了,我先回去了!”
常逾:“去哪?”
秦岭:“我这喷嚏打了半宿了,估计是辽人给乔林吓着了,他骂我骂了一夜,我去瞧瞧!”
常逾:“也好,你别空着手,买些东西去,让青山给你报账!”
说着,秦岭便跳下了车,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东西,要不是秦岭侧着身子进了故渊堂,估计能在门口被卡死。
故渊堂今日歇业,要收拾院子里被打翻的草药,门口歇业的牌子无论多大,都挡不住秦岭这个睁眼瞎。
乔林看见秦岭,不管不顾的将人推出去:“你又来做什么!你每次来都没好事!走走走!”
秦岭将手中的东西在他眼前晃着:“这不是给你道歉吗?你看,我又没空手来!”
秦岭将东西都放在桌子上,险些没因为东西过多将自己栽个跟头。
秦岭:“你瞧,都是好东西,陈记的糕点,椿记的烧鹅,如意的酒酿!”
乔林哼了一声:“我怎么听着这些东西都是你爱吃的呢!”
秦岭:“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还有方家的锦缎和湖山居的家居,一会就给送来!”
乔林看了看这些吃食,随手拿了块糕:“行,谁让你家殿下有钱呢!”
秦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那个老伯和耶律大雨的诊费,加上这几日打翻的七七八八,青山说这些差不多了!”
乔林赶紧抢过来朝着太阳仔细的辩驳着真假。
秦岭又坐在桌子上,悠哉悠哉的晃着双腿:“文青山还能差你的不是,你要是张嘴管他要间铺子,他没准都能给你!”
乔林才不稀罕呢,相比这些,还是钱更实际,忙着将银票收好:“那倒是大可不必,他的铺子都是寸土寸金,在那看病的,都是商人,没有仁心!”
秦岭:“我瞧着你这挺干净的啊,昨儿个那些人也没怎么样啊!”
乔林:“我和这帮孩子收拾了一宿,要不是白鹭反应快,常逾留在外面的人又机警,估计你就得给我收尸了!”
秦岭:“可别,我还等着你给我收尸呢!”
乔林一想起那夜的事情,心中不免余悸:“那些辽人不会再来了吧!”
秦岭:“不会了,阿逾这么着急审理此案,就是怕辽人再来找你的麻烦,现在都知道你救了契丹的六皇子,若是你出了事,别说世人第一个联想的就是辽人,就是耶律大雨也不能同意啊!”
乔林:“那还行!”
乔林看着秦岭一块又一块的糕吃着,忙着将人从桌子上薅下来,推出去:“别吃了,不是给我们的吗?一会都让你吃没了!你快走吧,免得一会常逾回府找不着人,又带着一帮人来我这寻你,跟抄家似的,可让我过个好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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