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儿,”说着走进来一个身披大氅的人,隐约可见掩在大氅下的胳膊缠满了纱布。此人面白无须,身材颀长,有儒将之风,只是眼角的细纹可以看出这人的年纪不小,“咳咳你怎么来了,咳”来人掩着嘴咳嗽,伤势颇重的样子。
饶是这样,看到萧衍,还是又惊又喜地快步上前。看到萧衍面色苍白,衣物湿透的样子,又担忧得皱起了眉头道:“怎么搞成这样。”
焦关山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一边呼哧带喘。
“郑叔!”萧衍看到来人,一跃而起,时隔近一年再见到故人,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悲伤和转瞬间改天换地的仓惶瞬间被勾起,萧衍眼眶一热,恨不能扑进他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但顾及到众人在场,萧衍才忍住了眼泪。
萧衍压着步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又躬身迎了那个男人上主位坐了。她一身滔天的怒火在这个男人出现的瞬间都偃旗息鼓了。
此人便是大帅府长史,萧风潜的左膀右臂,郑有恩。
“郑将军!”闻长青和唐归舟自然也是对郑有恩的名号如雷贯耳,齐声行礼道。
“唔,咳咳”郑有恩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过,唐归舟立刻赶到一股不适从心底升腾而起,那目光犹如毒蛇一般,尖细狠厉。一闪而过,唐归舟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郑叔,郑叔您如何成这样了,是何人伤的您?”
萧衍在西北期间,郑有恩对她照顾有加,如果说萧风潜一直是个严父的形象,那么郑有恩于她便可以称得上是慈母的形象了。
不知道多少个被萧风潜罚写字,罚练剑,罚抄兵书的夜晚,郑有恩给萧衍送来香喷喷的荷叶烧鸡,五香羊肉,酱卤肘子
他会一遍一遍地告诉萧衍竖折弯钩的起势和落力,带着她的手不厌其烦地练习刀枪剑戟的一招一式。教她骑马射箭,追长河落日,捕矫兔雄鹰,算萧衍的半个师傅。也正因为如此,萧衍心中诸多无法对严厉的父亲表达的小女儿依恋就都给了郑有恩。
“衍儿,郑叔对不住你,是我害了大帅啊。”郑有恩懊悔不已的样子,声音颤抖着带上了哽咽。
“郑叔何出此言”萧衍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你父亲出去巡边前几日,我去剿匪,这个伤就是那天受的,手臂断了不说还中了他们的毒箭。余毒未尽,一直断断续续,后来又感染风寒,眼看着伤更重了所以没能和你父亲同去。要是我和他一同前去,也决不会让他独自陷入险境,孤立无援”
“郑叔您言重了,这不是您的错”萧衍升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又摇摇晃晃地落了回去。
“你也别怪焦大人了,是我的意思,大帅走了,我又身体不济,咳咳于是拜托他过来主持一下大局,北狄围困在外,我又这样”郑有恩脸上隐忍着惭愧和不甘,“真是愧对大帅,愧对圣上啊。”
“郑叔切勿忧思过甚,您当前最主要的就是顾及好自己的身子,养好伤。如今大敌压境,我们萧家军还得靠您重振旗鼓,一举退敌!”说到这儿,郑有恩突然抬起眼看了一眼萧衍,看得萧衍心里没由来的咯噔一下。
“萧家军有你对了,你们是如何进来的?”郑有恩方才恍然大悟般,问道。
“是父亲当初挖的暗渠”
“暗渠?原来你糊涂!咳咳”郑有恩初时有片刻怔愣,后又急道:“那暗渠水深几许,长有几里,里面状况如何,这些你都知道吗,你就敢乱来,万一你有个好歹,我咳咳该如何跟大帅交代!”
萧衍低声道:“郑叔,您别急!衍儿错了,但好在一切平安,还多亏了这几位。”
唐归舟和闻长青见过萧衍威风凛然的模样,也见过她不近人情的模样,可何曾见过她如此低眉顺眼,还为自己讨功的样子。这一瞬间,两人都有点叹为观止,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萧衍拉过他们一一介绍,最后郑有恩将视线落在雁西身上,几番打量,“这个孩子是?”
“这是我的小厮,有两下子,就带着了。”
萧衍的余光瞟过,好像看到那个少年的眼神亮了一下。
“郑叔,我此次来”萧衍想到正事,正色道。
“别管什么事,你都先去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出来我们再议!咳咳”郑有恩不由分说的摆了摆手,道:“焦大人,劳烦你准备一下。”
都快缩到角落里的焦关山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惊得一哆嗦,忙道:“是是是,下官早就备好了,只等郡主和几位前去沐浴了。”
“郑叔”萧衍还欲再说。
“快去吧,看看你的脸色,都成什么样子了,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萧衍这才点点头带着雁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萧衍看到的府内的仆从侍卫大多换成了是新面孔,迎上自己会很谨慎地退避一边,不多问不多看,与之前父亲在世时,府里的氛围大相径庭。
仆从侍女们手脚都很利落,早早地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物。推开房门,房间里蒸腾起薄薄地雾气,萧衍幼时性情明快,床帐都是天青色,梳妆台上也摆满了花花绿绿地小玩意儿。
可是现在萧衍望过去,只觉得刺眼。
雁西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萧衍回过头来看他,“不进来吗?”
他得了准允,从善如流地进了门。萧衍这才注意到他全身都在压抑地颤抖着,嘴唇已经青紫,毫无血色。萧衍让仆从按自己的原样,热水衣物给雁西又来了一套,水桶就隔着屏风放在了外间。
这,这虽说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但毕竟是个男的
郡主清白之身,与外男同处一室沐浴,这事传出去轻则名声尽毁,重则会丢了命的事。有个侍女迟疑了一瞬,又蓦然间想起几日前在外间奉茶时,不小心碎了一个茶盏被焦大人罚三十鞭的事,又立即后怕地闭了嘴。
心里只道这个郡主的行事作风,真是石破天惊。一切安排好后,低着头闭着嘴都退了出去。
萧衍在水中心绪百转,自己心里的疑惑好似都一一得到了解答。但心里又总有一种感觉挥之不去:雾里看花一般,模糊不清,似有还无。
凉州城内平安无事,那萧家军为何迟迟不动?
忽然,屏风后的那个少年开口问道:“你信我了?”
萧衍一笑,“你想我信你吗?”语气居然是初见时的那般温柔。
“想!”雁西毫不犹豫道。
“那我可以信你吗?”他出现的那么突兀,一再地扰乱自己的计划和心绪。不过既然已经走进了自己的生命,莫不如直面对待,甩不掉就带着吧。
萧衍心里这么想着。自己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但自小母亲便抛下自己,现如今父亲也走了。现在的自己和这个从小流浪,无父无母地少年又有何异呢。
萧衍想到他稚嫩的身躯,倔强的眼神,和一路防备着自己却又试探着自己的那份小心谨慎而且,他似乎真的没有害人之心,最深处有个角落软了一下,不由得生出想要保护好他的心思来。
还不知道,有个弟弟妹妹是个什么滋味呢。
“当然可以!”雁西本来避嫌,是背对着萧衍坐在浴桶里的,一激动转过了身来,但就那转过身来的匆匆一眼,让他又悔又急。
萧衍侧对着屏风,将双手搭在桶沿,漏出半截脖子。雁西只记得入眼一片白,手臂上挂着的水珠晶莹剔透,异常灼眼。随着手指滴落下来的水珠,砸在地上的声音,犹如一下一下砸在雁西的心上。
雁西听到身后的人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得雁西心里更加窘迫了,将整个头埋进了水里。
“对了,你多大了?”
雁西看她好像没有察觉到这边的一切,才慢慢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答道:“十三了。”
“十三?”萧衍惊讶道,还真是没想到,自己一直估摸着就个十来岁的样子。只当他是个半大孩子,这想到这里,萧衍忽地觉出一丝不对劲来,那我还留他一室沐浴?!
“那倒是也不小了。”萧衍尴尬地说着,便摸索着起身穿衣了,三下五除二地套好了外袍出来。没想到雁西这小子也利落得很,一身清爽地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她。
一身血液在热汤中重新活跃起来,脸色终于有点回暖。萧衍此次出来,为方便是做男子打扮,头发束起,换了一身靛青长袍,在烛火照耀下,愈加衬得萧衍的面色灿若桃花。
这样蓦地一对上眼,一向自诩稳重的萧衍居然罕见地生出一丝窘迫,但只是一瞬。转瞬间她就拿长者心态说服了自己,关心弱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心里这样一想,便坦荡地走过去拉了雁西在桌边坐了。拨开他的后脑勺,果然一片血迹斑斑,萧衍在周明经给的一堆药瓶中翻翻捡捡,在水里泡了之后,多半东西已经毁了。萧衍勉强从里面找出了一瓶金创药,准备给雁西敷上。
萧衍看着雁西微微抖动的脊背,似乎是在害怕自己的触摸一般。这些天他似乎与人都隔着一个距离,即使对自己也从来只是拽拽衣角,没有过肢体接触。想起那天晚上雁西抿着嘴说出自己曾为胡商卖艺,心里一抽动,明白过来。
萧衍用手掌轻轻覆上雁西单薄的肩膀,骨头突出,硌得萧衍手疼。轻声说道:“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雁西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温热,化入了心间。这时雁西才明白,曾经那一切灰暗的苦痛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化解。所有的怨恨和悲伤都在这两个字下化为乌有。
“别怕,别怕”雁西在心里念着,迷航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一般,安定了下来。
“你若愿意可以叫我老大!”萧衍上完了药道。
端着食盘走过来的闻长青,在门外差点被这句话拌了个趔趄,好好地郡主小姐,再不济现在也是斩杀过北狄首领的一方将领,怎地弄出一副江湖草莽的豪气不羁来。
只是,她让谁叫她老大?
“郡主,这是郑将军要我端来的饭食,说无论如何得让你进一点。”闻长青此人,这几日观他做事是很一板一眼的,但太过于一丝不苟,便略显得有些古板。
房间里雾气还没有消散,萧衍和雁西两人前后坐着,看样子,还刚刚给雁西上完药。目前这番景象在他一清流世家子弟的眼里,不定是怎么样的惊世骇俗呢。
萧衍蹭了蹭鼻子,轻快地转移他注意力:“嗯。你们吃了吗?唐将军呢?”
“卑职已经吃过了,唐将军在前厅厢房里歇着呢。”
萧衍捡了张肉饼先递给了雁西,“你还没说呢,叫老大如何?”
只见那少年眼里盛满了笑,点了点头。
萧衍伸手揉了揉雁西的脑袋,雁西在萧衍的手下温顺得就像只吃饱的小狮子。
闻长青望望这个,望望那个,一脸的疑惑不解。这两个人怎么就洗个澡的功夫就完全变了样。
等等,这小子是在郡主房间洗的澡?
闻长青面色木然,但脑子里已经被炸成了一片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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