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苏墨墨的脑海里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但最终，她还是轻声问道：“公主…殿下？”
“你的伤，严重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漓珠只觉得自己脑海全都是这道声音，其他所有纷杂的情绪都消失了，天地一片安静，就连背上灼烧的疼痛都消失了。
她在关心他。
声音褪去，这道声音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漓珠的脑海。
最终，也只剩下这个念头。
漓珠垂下头，看向怀里的少女, 扯起唇角, 想要如往常一般天真无邪地说上一句“墨姐姐，我没事”。
但才开口, 发出了一个“mo”的音, 漓珠就瞪大了眼。
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听着格外磁性。
无论怎么看，这声音都不像是女的。
漓珠僵硬地垂下了头, 便清晰地看见了少女眼中的自己。
瞳孔内的人五官棱角分明，眼睛狭长了许多，鼻梁挺直，一看便…一看便是个男人。
漓珠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苏墨墨清晰地看见了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随后, 漓珠喃喃道：“怎、怎么会…”
就连揽着苏墨墨的手，都有些颤抖, 随后，漓珠彻底松开苏墨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墨姐姐，我、我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男鬼？”
漓珠身上的黑色长裙被天雷击破，初见时那个华丽高贵的鬼界公主，现在看着格外凄惨。
无论怎么看，她脸上的仓皇恐惧都是真实的，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雄性。
这时，鬼王也赶了过来，接下了即将落下来的一道天雷，他看向变成男鬼的漓珠，好像并不奇怪他的变化，而是关注着他的伤势。
“漓珠，让父王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
鬼王急切地查看了一番后，又为漓珠输入了一些鬼力，看着伤势逐渐愈合，他这才放下心来。
离明也赶了过来，他迅速地来到苏墨墨身边，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鬼王看向离明，神色郑重道：“离明仙君，我们先接下这天雷劫吧，届时我儿无恙，鬼界必定重谢。”
由于鬼王和离明两个大佬的加入，天雷劫更加凝重，由原先的32道天雷变成了64道天雷。
此刻，倘若二人不联手的话，恐怕这天雷劫很难单独渡过去。
毕竟就人数来说，这已经相当于从前那些来修改生死薄的神仙的好几倍了。
从前哪怕是为了帮助情劫对象长生不老，摆脱生死薄的约束，神仙们也只会单独前来，哪像现在，先是漓珠改动生死薄，随后离明和鬼王纷纷加入。
三个人同时渡天雷劫，便导致了现在整个鬼界都笼罩在雷电之下，格外可怖。
哪怕鬼王不主动提出给报酬，离明也会答应的，毕竟苏墨墨在这里，他怎么会让心上人陷入危险之中。
因此，他微微颔首，为苏墨墨布下了一道仙气之后，便飞身而起，主动接下了下一道天雷。
苏墨墨有仙气护体，状态好了很多，她走到了漓珠身边，见她神色恍惚，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便缓声安慰道：
“公主殿下，你不必担心，肯定能找到变回去的法子。”
漓珠的变化是在苏墨墨的视线之下发生的，因此要么是伪装功法被天雷击破，要么是漓珠的体质由于天雷发生了改变。
虽然苏墨墨的知识储备不算多，但她还是觉得，这应该和漓珠母亲一方的血脉有关。
漓珠勉强地笑了笑，看着走到身边的苏墨墨，她似乎想和往常一样，挽上她的胳膊，但才伸出手，漓珠就意识到了不妥，手臂僵硬在半空，神色有些难看。
她缓缓道：“墨姐姐，是不是我变成男子以后，便只能和你保持这样的生分了？”
“墨姐姐，我不想和你生分。”
“墨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只要再被雷劈一下，就可以再次恢复女儿身了？”
即便漓珠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磁性的男声，但苏墨墨听着，还是能听出声音里那丝熟悉的脆弱和依恋。
该说不说，就，还是那种茶味。
正常人这时候都应该阻拦了，安慰漓珠变成男子也没什么，承诺道即便漓珠变成了男子，自己依旧不会和他生分。
但苏墨墨不接招，她轻声道：“漓珠公主，倘若你执意如此，那便试一试吧，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漓珠：“…”
“算了，墨姐姐，我原先想过你这般美好的女子无人能够配得上，还曾想过倘若我变成了男子，我必然要努力成为那个可以站在姐姐身边的人。”
漓珠话中不乏试探之意。
她这话看似开玩笑，甚至先前和苏墨墨初见时，便已经提及了“墨姐姐无人配得上”这件事，算是有铺垫，也不显得突兀。
但一切建立在她真的变成了男子的基础之上，其中的动机便值得推敲了。
苏墨墨不知道漓珠究竟有没有第二层意思，再说了漓珠这个人身上疑点太多了，因此她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漓珠公主，我已经有家室了。”
嗯，虽然是那种一个月以后便会散伙的“家室”，甚至没有见过父母、没有上过文书。
说起来还是因为这里是古代社会，不然现代的话，可以直接说一夜情对象，或者一个月恋人了。
漓珠倔强地看着她，他眼睛原本就像小鹿一样，圆溜溜的，变成男子以后，眼睛也比一般的人大上几分，带着几分青春的少年感。
偏偏他个子又极高，搭配起来倒是有几分学弟的味道。
“墨姐姐，我感应到了，天道并没有承认你的伴侣，而且生死薄上，你的家人里，也只有你的奶奶一个人。”
“再说了，墨姐姐你答应过我，帮助你奶奶活下去后，你便会一直呆在鬼界陪我，到时候你换一个伴侣，换成我，不好吗？”
少年的声音里隐隐有几分脆弱，他的眼神习惯性地委屈，期盼着苏墨墨来安慰他。
“但是我现在有家室了啊，漓珠，我有家室，和你发生感情便是不道德的。”
苏墨墨耐心地解释道，而这些都是宇宙穿越法则里写得清清楚楚的啊。
从前的世界里，她没有确定对象，那还可以随便说说，现在她都有对象了，为了和谐，还是不能和其他人发生感情关系的。
当然，一个月以后，或者她和离明提出分手以后，一切就另说了。
漓珠的脑回路很显然和苏墨墨不同，听完后，他看向苏墨墨，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无邪，却说着格外残忍的话。
“墨姐姐，如果你的家室消失了，那么你便可以考虑我了吧？”
苏墨墨：“…”
“目前来说，我的家室，是天上那个。”
漓珠笑了。
“我知道啊，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说起来，我还得喊上一句世叔呢。”
随后，漓珠解释道：“墨姐姐，之前没有和你详说，其实我的母亲来自妖族，原型是一只青鸾，和凤凰一族也算沾亲带故。”
“姐姐，你喜欢离明仙君这一款的，是因为他会飞吗？如果我觉醒了体内的青鸾血脉，那我也可以飞的。”
此刻，天上电闪雷敏，鬼王和离明都在奋力扛着天雷。
而地面上，离明那不知名的远房亲戚漓珠，却在奋力地扛着锄头挖墙脚。
啧。
谁看了不夸一句勤勤恳恳。
苏墨墨见漓珠状态不错，加上他刚才为自己挡下了攻击，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漓珠默默走到了苏墨墨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裙角，见她没有拒绝，便开心地笑了，完全没有刚才残忍的模样。
许久，天雷总算全部消失，鬼王和离明再次飞身而下，不过两人看着都有些疲惫，衣着也格外狼狈。
四人便先回到了鬼王的宫殿，不是先前和离明去的那个别院，而是紧挨着漓珠，书房放着生死薄的那个宫殿。
回来后，休整片刻，大厅内，四人端坐，鬼王开始教训儿子了。
“离诛，你为何要去修改生死薄？我不是告诉过你生死薄里面有天雷了吗？”
漓珠，或者说离诛，他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袍，长发束起，做着男子的打扮。
离诛抿了抿唇，倔强道：“父王，我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鬼王依旧怒气冲冲，一拍桌子，便吼道：
“你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倘若今天我没有及时赶过去，凭你的那点三脚猫功夫，你迟早得被天雷劈得魂都不剩！”
离诛沉默不语。
鬼王看了眼坐在左侧的离明，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不再说什么。
他自然知道自己儿子为的是什么。
当时走过去，看见儿子身旁女子的第一眼，鬼王就知道答案了。
还能因为原因，动心了呗。
身为鬼王，即便生死薄不在身边，他也能够感应到消失的名字叫什么。
苏墨墨。
眼前这个绝色女子的名字，同样也是离明仙君的情劫对象。
想起一开始提到司律仙君时，离明的模样，鬼王甚至猜测，这个女子和司律仙君也有关系。
毕竟这个女子优秀到自己的儿子第一眼便动心，甚至不惜放弃了掩藏多年的男子身份。
想到儿子曝光了男子的身份，鬼王又开始头疼。
他和妻子来自不同的界面，一个是鬼王，一个是妖界的大能，两人都是洒脱之人，偶然一次在人间相遇时，情之所至，彼此又是单身，便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可惜仅仅数个星期的短暂相处，两人竟然拥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鬼，一个妖，两人都是大能，按理说极难有孩子，加上种族不同，孕育孩子的难度更大。
因此，就算他们都打算分手了，为了孩子，还是勉强地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这期间，两人约定好，倘若是个男孩，那便随着青鸾回到妖界，若是个女孩，便在鬼界成为公主。
几年后，孩子出生了。
对了，由于青鸾族特殊的体质，孩子生下来是一颗蛋，鬼王和青鸾两人轮流孵蛋，巧了不是，轮到鬼王时，刚好孩子出生。
很不幸，是个男孩。
那段时间妖界动荡，青鸾族、白虎族、青丘狐族，无数种族都在争夺妖王之位，听闻青丘狐族的小公子被人废了灵脉后，鬼王实在不想自己的孩子去冒险，便用密法掩藏了他的性别。
毕竟一般来说，两个种族生下的混血孩子，要么实力极强，要么实力极弱，鬼王探查了儿子的筋脉后，恰好发现他是后者，便更坚定了隐瞒的心思。
恰好青鸾忙着处理族中事务，见是个女儿，筋脉也很狭窄，便交给了鬼王抚养。
离诛一直以男子的身份长大，名字都有了谐音“漓珠”，“离”姓是随的青鸾族的姓，和凤凰一样。
这也是鬼王愧疚于自己隐瞒了他的男子身份，才选择了让孩子随母姓。
这些年，除了鬼王和离诛自己，无人知道鬼界的公主竟然是男子。
而今天天雷的动静太大，鬼界并不是完全掌控在鬼王手下，也有着不少其他界的探子，今天的事情想必是瞒不住了。
鬼王猜测，过不了多久，青鸾就会找过来了，毕竟最近青鸾族正好缺一位明面上的继承人，青鸾一族有些传统，变成男子的离诛便是最佳人选。
但因着儿子和前妻的原因，鬼王格外关注妖界的事情，他不禁想起来前段时间的传闻，白虎族明明都距离妖王之位一步之遥了，结果自家儿子居然被人给暗算了！
至今无人找得到踪迹。
妖界几大强势的种族，白虎族、青丘狐族，他们的孩子都遭到了暗算，鬼王实在很担心自己这个废柴儿子回到青鸾族后，甚至撑不过一天。
这时候小命最要紧，鬼王都懒得去思考儿子看上了神仙们的情劫对象了。
这时，看见平静喝茶的离明，鬼王眼睛一亮。
他给离明重新添上了茶，这才道：“离明仙君，你知道吗，我儿子的娘来自青鸾族，也算是凤凰族的亲戚了，按照辈分，我这儿子还得喊您一句世叔。”
先是攀关系，随后鬼王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最近妖界太乱了，我担心离诛被他母亲带走，到时候应付不来那些勾心斗角，不知仙君能否将离诛带在身边一段时间？”
说到这里，鬼王福至心灵道：“再说了，离诛先前为了苏姑娘修改了生死薄，担了几道天雷，这因果已经结下了啊。”
“离明仙君，我听说你是苏姑娘的夫君，不如你代为偿还这个因果？”
鬼王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墨墨不动声色，离诛的眼中则展现出惊喜。
原本离诛想的是让苏墨墨留在他的身边，但知道墨姐姐是神仙的情劫对象后，离诛便知道这不可能了。
鬼界经常有神仙出没，为了情劫对象大闹地府，因此离诛也还算了解。
起码他就知道，神仙们的情劫一般都要经历好几世，那么墨姐姐必定不能永远陪着自己了。
不论自己如何阻拦，她和神仙之间情劫的羁绊，都会让他们生生世世一直纠缠着，到时候自己完全没机会插入这段关系。
不过神仙的情劫，一般都得悲剧收场，离诛很有耐心，他完全可以陪在墨姐姐身边，等到墨姐姐和离明仙君的情劫结束，受到情伤后，他再来安慰她。
没关系，他是半鬼半妖，没有那什么情劫的说法，他一定不会让墨姐姐难过的。
除了苏墨墨，所有人都紧张地看向了离明。
当然，所有人也就是鬼王父子。
终于，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下，离明品了口茶，缓缓道：“可以。”
但还不等两人雀跃，离明补充道：“但是他必须发誓，不对我的娘子产生别的念头，也不主动去找我的娘子。”
话音落下，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鬼王脸色有些难看，正想说什么，离明打断道：“就这个条件，不行就免谈。”
鬼王还想再拉扯一番，离诛却坚定地看向了离明，答应道：
“离明世叔，我发誓我漓珠绝对不会觊觎你的娘子，也不会主动去找你的娘子，否则的话，我便五雷轰顶！”
听到这话，鬼王倒抽一口气，摇着头一脸痛心地看着离诛。
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儿子的心思呢？他对着天道发誓这个做法，无异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啊！
鬼王只觉得，这个儿子不仅修为烂，脑子也完全不如自己和他妈。
罢了罢了。
离明的脸色缓解些许，这才道：“好。”
离明和鬼王都觉得离诛太傻，但唯有离诛自己知道，他的这个誓言中有多少漏洞。
首先，他发誓的名字用的是“漓珠”，这是他的女子身份，这代表他不会以女子身份觊觎苏墨墨，而且不论是对天道还是别的，离诛的名字从来都是离诛。
其次，离诛的誓言中，说的是他不会觊觎离明的娘子。
但是，倘若苏墨墨不是离明的娘子了呢？
他的誓言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苏墨墨”三个字，如果离明和苏墨墨和离了，那么苏墨墨便不再是“离明的娘子”，那么，离诛便也可以正式追求他的墨姐姐了。
几人都离开了，唯有离诛的动作慢了点。
独自坐在黑暗的大厅内，离诛背脊挺直，五官俊美，失去了苏墨墨面前的天真后，他周身的气息有些沉稳，就连瞳孔也隐隐有些泛红。
“墨姐姐…”
“墨姐姐…”
“没有你，这世界也格外无趣呢…”
…
在鬼王的催促下，几人很快收拾好了东西，来到了位于忘川边上的界门。
经过忘川时，见苏墨墨喜欢，离诛便弯腰为她折下了一支曼珠沙华。
“墨姐姐，曼珠沙华花叶不相见，实在是可惜，不过很快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人间遍览世间各色美景，可真好啊。”
苏墨墨完全不接招，淡淡地回了一句。
“挺好的，花和叶子还是倒班制，一人休息半年。”
离诛有些迷惑，虽然听不懂墨姐姐说的，但莫名觉得话题一点也不契合呢。
他便转移了话题：“墨姐姐，我多折几支曼珠沙华你收着，这花有不少的效果呢，还是孟婆汤的原材料。”
苏墨墨便毫不客气地收了下来，装进了离明给的储物口袋里。
毕竟这里是修仙世界，她并没有随便拿出自己的空间戒指。
这次有了鬼王赠送的鬼界身份玉牌，界门倒是格外好过，出了界门后，几人快速朝着家里赶去。
苏家，司律正在扫地，明明地上干干净净，他却依旧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一起来，他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为此，就连人参娃娃打他，他都无视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动静，司律眼睛一亮，三天了，她终于回来了么？
一把丢下扫把，司律便朝外跑去，当然，坐在屋檐边的青砖地上，一直将jio泡在土里装死的人参娃娃比他动作更快。
“刷”的一下拔出了根须，便无数根须并用，朝着门外跑去。
还别说，虽然人参娃娃腿短，但是无数根须一起走，还就比两条腿的司律更快。
等司律出来时，人参娃娃已经扒上了苏墨墨的腿。
但这不是重点，司律看着站在少女身侧的两个男子，目光落在了另一个陌生的黑袍男子身上，喃喃道：
“他、他是谁？”
这一刻，司律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一刻，天庭的琉璃球又开始疯狂发光嘀嘀咕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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