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微风拂过, 送来阵阵清香。
张晗抬眸望向窗外,方才发现小湖泊中的那几株荷花已经开了。绿叶亭亭,芙蓉朵朵, 全都随着晚风在空中翩翩起舞, 与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辉。
张晗目不转睛地望着屋外的美景,一时竟失了神。可惜阿母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见不到此时的胜景。她以往最喜欢侍弄湖里的这些荷花了……
“回主君,夫人的车驾已经到府门口了。”
张晗略显惊讶, 不是前日才传书回来,说要再等四五日才能回到晋阳?
“平安归来就好,我出去迎一迎。”张晗出了房门, 又回过头来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 “你去嘱咐阿母院中的侍女, 让她们安排好接风洗尘的一应事务。”
侍女轻轻福身, 然后便领命而去。
张晗便接着往府门而去, 准备去迎接探亲归来的母亲。
等她走到府门处时, 王氏正好要从马车上下来。张晗微微一笑,然后便快步上前挥开了随侍的侍女, 亲自搀扶母亲下马车。
“阿母怎么提前回来了?”
王氏下了马车便围着张晗转了两圈,细细打量起好一段时间没见的大女儿。
她观察了片刻, 终于确定张晗这段时间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 甚至还不知不觉地胖了两斤。
遂放下心来,含笑嗔怪道:“怎么, 阿晗不愿我早些回来吗?”
“当然不是。只是旅途辛劳, 我担心阿母赶路太过劳累。”
有谁会不喜欢亲人的关怀呢?王氏心中熨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阿晗担心我, 我又何尝不挂念你与大虎?”
“你阿妹可还好?我出门在外时,总放心不下年幼的大虎。”
“阿母勿忧,昕儿她一切安好。”
确实很好,顶多也就是中途出了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变故。
“……我每日都很用心照料阿妹的。”方才还不显,但再加上这句,就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了。
王氏显然对自己的女儿很是了解,闻言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张晗的脑袋,“要么在政务厅整日整日地枯坐,要么就在官署校场来回奔波,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爱己尚且不会,焉能指望你能爱人?要是哪日你能照料好自己,我也就能放心了。”
张晗稍稍愣神,这样的评语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王氏觑她一眼,“怎么,阿母说错你了?”
张晗连连讨饶,义正言辞地向王氏保证自己一定会改掉那些坏毛病。
王氏却不领情,“肯定又拿你对付下属那套来搪塞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张晗噎住,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所幸王氏没有再和她继续计较,自顾自地朝屋内走去。
张晗暗暗松了口气。
正在此时,走在前头的王氏却突然停下脚步,微微懊恼道:“差点忘记与你说了,我回南阳探亲时,你阿父的家族派了人随我一起回来,似乎想要投奔你。”
“涅阳张氏?”真要算起来,父亲确实出身南阳郡的涅阳张氏,不过也只是旁支罢了。自父亲出任并州刺史之后,两方就因为路途遥远少有再联系。
王氏面露感慨之色,叹道:“不错。昔年张氏在南阳也算得上名望高深的大族,如今却因为瘟疫横行的缘故,人员接连凋敝,早已不复昔日之辉煌了。”
张晗幼年便随父亲到了并州,对南阳郡的印象不深,也不太了解涅阳张氏,便没有搭话。
“阿晗放心,那人少年便有才名传世,并非什么不学无术之辈。若是你真觉得不合适,也不用勉强。我并未向他们许下什么诺言。”
张晗笑着颔首,随即便打发了王氏早点回院中歇息。
她看着王氏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既觉欣慰又感酸涩。昔日不谙世事的母亲主动推开了那扇门,一点一点地学着去处理世上的人情世故。
她为之庆幸。母亲的改变昭示着——自己不用再担心母亲受奸人蒙蔽。
可是,她在感到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为其伤怀。
母亲原本可以一直做个快乐无忧的人啊。
翌日。
张晗便接见了那位涅阳张氏的族人。
她一眼望过去,便觉得来人不像世家子。并不是说他不通礼仪、姿态丑陋,而是他的周身气质看上去就不像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容色粗糙,两鬓微霜,本应是正当壮年之人,身上却总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苍凉之感。
也许是因为家族衰落之故?张晗暗自猜测。
虽然她对所谓的家族没什么认同感,但汉朝的大部分世家子弟,都以维持家族荣华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可她看着眼前这位男子,却总觉得他不像是只拘泥于一家一姓的肤浅之人。
“南阳张机,拜见使君。”
张晗侧身避开,而后还礼,“族叔折煞晗了。晗岂能不讲孝悌之道,平白受了您的礼?”
“您请入座。”
她为了打探眼前之人的虚实,昨晚连夜找了以前跟随父亲的老人了解情况。
倒也从中得到了一些收获。眼前这人名张机,字仲景,少时便有好学之名,似乎曾被州郡长官推举为孝廉,只是不知为什么,没多久便弃了官。
按血缘关系算,张仲景应该是她父亲出了五服的从弟,她可以称之为族叔。
“使君言重。《荀子·君子篇》曰: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尊卑之礼理当高于长幼之序。”
“在下表字仲景,使君可称呼机的表字。”
张晗失笑,已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初步猜出了他的性格。若是性格圆滑的,早就借着血脉关系顺杆子往上爬了,哪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出演反驳?
“晗受教,仲景先生请入座。”
张机并未依言入座,反而站在原处,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张晗的面色,然后拱手道:“机受令堂所托,为使君诊脉,请您伸出手腕。”
张晗微讶,但还是乖乖伸出右手,“未曾想到,仲景先生还精通医术。”
张机不答,专心致志地诊起了脉。
心里无端增了几分忐忑,片刻后,张晗试探性地问道:“如何?”
张机道声冒犯,而后便松开手,面无表情地说道:“使君正当年少,身体强健,无病弱之色。然而您为征伐之人,身上难免会落下些暗伤,若是不细心调养,恐怕将来会积聚成疾。”
张晗毫不在意地笑起来,“无甚大碍,哪有将军身上会没有伤呢?”
“不过,这些小事就不必告诉我的母亲了?免得她又整日为我操心。”她不由自主地就矮了人一寸,话语中微微带了点讨好的语气。
然而张机不为所动,铁面无私地看了张晗一眼,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机会如实向令堂禀告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得看眼色的人啊……好像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会丢官了呢。
张晗讪讪而笑,“仲景先生真是医术高明。”
“机少时便对医圣扁鹊心生向往,遂从师同郡名医张伯祖……”
说起这些时,张机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就和缓了许多。
张晗并未打断,安静地听着他像是在缅怀一般的讲述。
“……这些年来也曾到各处行医,对此颇有些研究。”
“那您为何想要弃医从政呢?”
张机怔住了,片刻之后,方才反问道:“使君这话倒是问得奇怪。医乃贱业,于士人而言,入仕不才是正途吗?”
张晗并不赞同,“若是仲景先生真认为医乃贱业,又怎会坚持从医数载?”
“况且,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医者治病救人,怎么会是低贱之人呢?”
张机苦笑,“家族抚我成人、育我成才,如今蒙受灾祸,机岂能视而不见?当此之时,也只能再入仕途,以报家族的培育之恩了。”
张晗忽然起身,朝张机再施一礼,“医者稀缺,无数平民百姓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丧命,晗深以为憾。”
“我愿在晋阳设一医署,既广收弟子,传授技艺;也秉持医者仁心之念,为百姓义诊。”
“不知先生可愿成为医署之长?”
十月。
营造已久的学院终于落成。
海内大儒蔡邕亲自提笔,为这所刚刚落成的学院写下牌匾——“晋阳学宫”。
“使君真乃仁德之人,不但费尽心力建了一座如此典雅的学宫,还无偿为我等提供食宿。”说话之人鸠形鹄面,身上穿的衣衫也很是陈旧,应当是位寒门学子。
他的同伴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听闻使君还将家中的藏书全部捐赠了出来,供天下学子翻阅。”
又有一人出言附和,“真是当之无愧的仁人君子!”
……
这些原本被蔡邕美名吸引而来的学子,在晋阳城待了一阵后,无一不对张晗赞不绝口,自发地为其宣扬美名。
不过,其中也混杂了一些居心不良之辈,故意在学子聚集之处大骂张晗沽名钓誉、心怀不轨。
但还没等官府出面处理,这人就已经被愤怒的学子群起而攻之。
忽然,一人目露诧异,震惊地指着远方,“远处那人似乎是张使君啊!”
另一人质疑道:“怎会?我未曾看到过使君出行的仪仗。”
“张使君向来不喜铺张,出行从不带仪仗队。而且她身后那群人,不正是她最信重的近臣吗?”
越来越多的人望过去。
处于视线中心的张晗无丝毫慌张之态,气度从容地向一众学子还礼。
然后便带着身后的郭嘉、蔡琰等人继续巡查学宫,“诸君观之,可还有何处需要改善?”
有并州财力物力的支持,又有蔡琰的细心督察,这处学宫已然可以称得上尽善尽美了。
随行的人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张晗以为这些老滑头不愿因此得罪自己与蔡琰,笑骂道:“诸君放心,我与昭姬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若是有何想法,尽可直言。”
众人赶忙为自己辩白。
还是无人主动提出什么意见,张晗便指名道姓地点了人回答,“奉孝出身私学盛行的颍川,竟然也没什么想法吗?”
郭嘉思索片刻,颇有些混不吝地答道:“书院的先生年纪最好不要太大,否则要是遇到像嘉这样的学生,又得气出病来了。”
众人皆是捧腹而笑。
张晗将刚刚抢过来的羽扇扔回郭嘉手里,半真半假地恼道:“若是再如此不正经,你以后就别想休沐了,乖乖留在官署陪我批公文吧。”
郭嘉立刻正色答道:“昔年颍川书院信奉达者为师,经常会请各处的贤良之人来书院讲学,主公或可效仿之。”
张晗斟酌之后,发现这个提议很是不错,便想颔首应允。
远处一声惊呼声乍起,“快看,是白虹贯日啊!”
张晗闻声抬头。
一道白色的长虹陡然闪过,直直地贯穿了高悬的烈日。
身后的郭嘉略带感慨,叹道:“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1]。”
“日者,君王也;白虹者,刀兵也。大汉恐怕又要起祸端了。”
时人认为白虹贯日是祸乱的象征,预示着将有逆臣犯上作乱。
张晗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特殊些的天象罢了,何必将其和灾祸扯上关系?
她刚想反驳,却又猛然想起——郭奉孝的乌鸦嘴似乎一向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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