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珠瞥了眼窗外霹雳不休的闪电,晦暗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迟疑,他面无表情地凝着门边那张恐惧委屈的小脸。
于无声的沉默中,神情极为纠结,许久才木然地将百里湘手里的枕被接过。
“小荷呢?”
“今夜,阿湘只想呆在姐姐身边。”
说着百里湘孩子气的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娇憨道:“从小我就想有个阿姐为伴,可惜爹娘只我一个孩子。如今姐姐来到我身边,当真是上天赐我最好的福报。”
即将落在她乌发上的手,惊醒般抽离。
冷着脸的璃珠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转身麻利地铺好被褥,音色冷清的嘱咐:“你睡这里,我去外间小塌——”
“不要!”
响雷轰然劈下,吓惨了的百里湘不管不顾地自身后揽紧她的腰,哀婉的哭着嗓子连连摇头:“好姐姐,求求你了!不要走,留下来陪阿湘一起。”
当即一道亮如白昼的银光闪过,倏地斑驳在她神色难辨的脸庞上,璃珠抿唇闭眸将腰间扣着的纤指逐次掰开,闷闷地说:“阿湘,我从不与别人同榻的——”
“姐姐!”
回首四目相对,那双惊惧不安的眼眸里早浸满了盈水,仿佛只需要轻轻一碰,接下来便会如那晨起的荷叶滚落点点露珠。
璃珠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磨人的女郎,于是只沉着默声俯视着她。
僵持了很长时间,璃珠头疼欲裂地揉着太阳穴,终是无可奈何的拂过百里湘的肩头。
“别哭了!”
外面风雨凄厉,就连卧房的门窗都跟着剧烈震动,电闪雷鸣中璃珠皱着眉将她带到了榻上。
周遭摇晃的好似梦境,璃珠黑白分明的墨瞳无神地盯着半空。
精神惨淡的百里湘则软软地缩成一团,伴着骇人的轰隆声,将身子拼命往她怀里靠,直到头紧窝在她胸口才老实。
“阿湘?”
极为疏离的呢喃,更教百里湘慌了神,整个人恨不得溺在她肩头。
“姐姐别赶我,阿湘真的好怕!”
下一瞬,只听璃珠略带僵硬地安慰:“那你松开,我不走。”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应声打到墙上,当即吓得百里湘惊嚎不已,竟是死也不肯放手。
不过咫尺之遥,清幽发甜的女儿香瞬间浸满鼻腔。
一脸平静的璃珠,变得越发不可捉摸。
雷雨夜彻夜难眠,次日百里湘很晚才脸色苍白的起床。
弄妆梳洗迟,她忽然兴起要为璃珠盘发。
可惜对方不喜与人亲近,当即阴着脸拒绝了。
这难不倒执拗的百里湘,她无数次地围在璃珠身旁碎碎念。
以至于璃珠再无半分耐性,铁青着脸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眉笔,单手用力地箍住她的下巴,罕见的怒气滔天:“既然阿湘心心念念要做点什么,那不如让我为阿湘描眉!”
“求之不得!”百里湘抬起笑脸,色若荷花微微漾唇:“姐姐,怎么还不动笔?”
目光所至,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
再后来,她们越发捻熟。
二人不仅窗下共饮,还秉烛夜游……百里湘更是多次同璃珠讲诉自己儿时的趣事。
相处间,姐妹之情越发深厚。
就连玩笑,百里湘都敢同璃珠闹了,她们都在不断纵容忍让对方。
就连小荷也很是惊愕,性子那么冷厉的璃珠,对自家小姐却袒露温情。
直到有一天,所有美好倏然消逝。
冬末暖阳,百里湘看璃珠在书桌旁睡着了。
调皮的心思不由得灵泛起来,她歪着头凝睇对方睡颜良久,终于耐不住好奇心地将目光落到那支笄上。
式样如此罕见,她们都如此熟识了,也从未听对方提及一二。
犹豫再三,百里湘百般纠结地伸出手去,她只想摸下那根漂亮的黑羽。
然而指尖尚未触碰到,就被蓦地睁开双眼的璃珠一把握住细腕。
好似暴风骤雨来袭,璃珠神色森然可怖,用力甚重。
她死活挣脱不得,以至于在那个当下,百里湘深信不疑对方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谁准你的!百里湘,别太过分。”
措辞比往日严苛百倍,璃珠本就漠然的眼眸,此刻显得愈发沉寂。
凛然决绝至极,当即吓得百里湘慌乱无措地拽住她的衣袖求饶:“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碰了,你别对我这么凶……好吗?”
目光不经意间交汇,可眼前那双漆黑的眸子无比阴鸷,骇的百里湘一颗心猛地抽搐。
下意识间,她觉得此刻……
璃珠不仅仅是恼恨,似乎还夹杂着一股遮掩不住的厌恶。
“百里小姐好心收留我,在下自当感谢。可你不该扰人私僻,这骨笄乃我心爱之物。”璃珠目光幽然地越过她,整个人散发着森然的寒意,背身相向冷峻决绝地说:“事已至此,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言毕,她迅速消失,徒留悔恨的百里湘独自啜泣。
这大半年来,两个人同吃同住。不说姐妹情深,断不至于就此绝交。
令人无法释怀,璃珠的确如同所言那样,再也寻不得半点踪迹。
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百里湘,从那以后,百里湘总觉得心间像少了什么,对于人事她再无往日的兴致。
甚至无数次午夜梦回,她还会忍不住喊起那强压在心底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直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让过往一切都隐没心底。
从不提,亦不念。
暮春时节,国都特使来的时候,她却收到了消失已久的璃珠转赠于她的手信。
纸短意简:旬日,陵渡船头相见。
姐妹一场,如花似梦。
本该就此按下不表,可转念想到自己两个月后就要奉旨进宫,成为新帝的侧妃。
再三思忖后,她决定还是见上一面。
届时可真心实意地向对方道歉,顺便告诉她,自己即将远嫁的事。
衷心期盼璃珠能够放下过往,此后觅得一良人厮守。
于是百里湘不顾仆从们劝阻,使计独自前往那艘花船。
陵渡多红粉,原不是她这个闺阁娇女该来的地方。
可她笃信璃珠,从未怀疑过这个冷眉凉目的朋友。
熟料那晚璃珠根本没有出现,只有她披着凄寒的月色而至,一袭白衣宛若荷花深处绽放的花仙。
美艳妖冶的歌姬怎比得上神女天降,来不及逃跑的她被船内浪荡的男人们反复推搡。
眼前的一切仿佛变形,视线模糊中,那些丑陋到反胃的面孔肆意对着她涎笑逗耍。
她迷鹿一样四下闪躲,孤苦无助中还让人扯着发髻对月共饮……
养在深闺的百里湘酒量十分浅,几杯硬灌下去,便令她身软后倾,倒在一个高大男人怀里。
恍惚之际,玉落污泥的她莫名有丝庆幸,幸好璃珠未曾赴约。
一夜雨打娇花,落英委自碎满地。
待她吃力地睁开双眼时,只觉得浑身剧痛,就连挣扎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低头冷瞥,身上衣物早已凌乱不堪,素来雪白的肌肤上更是满布青紫……
小荷带人找来时,她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一派沉沉,目光呆滞浑身哆嗦不停。
顺着她阴鸷的视线,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浪荡公子。
他们还在酒醉梦乡里,身上的衣衫同她那般不整。
小荷捂着嘴懊悔的捶胸顿足,眼泪决堤地委地恸哭……
周遭的人都很伤心,唯有她百里湘眼眶里却滴不下什么,若不是小荷紧抱着她不放,她早就投湖了。
浑浑噩噩的归家后,她被娘亲强行囚在掌珠阁。
既不能随心所欲地死去,又要暗中忍受一切。
欺君本是罪该万死,可死去又会株连九族。
娘亲用尽各种办法,就连她也会故意用肚子反复撞桌角。
可恨那孽胎牢牢固在其中,直到身形大变,爹爹知晓了一切。
那一刻,百里湘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得偿所愿地去死了。
谁知天不从人愿,她再度被救起。
腹内的孽胎即将成熟,婴孩天然的求生欲亦折磨的牵动她。
“妖妖姑娘,求你遂了我吧!”百里湘拖着笨重的身子弯腰跪在地上哀求,整个人全无半点生气。
万万使不得!哑然的妖妖,忙迅速搀扶起她。
前因后果无法再追究,妖妖翻腾着心底的情绪,叹了口气:“若阿湘坚持己见,我定不会阻拦——”
妖妖脸色十分柔和,痛惜地看向她:“但你可知,人活一世,很多时候死才是最容易的。”
雪倾谊在滕罗郡说的话,直到此刻妖妖才明白。
百里湘闻声愣住,目光也变得晦涩起来。
“这孩子来路不明,让你备受磨难,也令你的家人忧惧。所以阿湘……你更该找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
妖妖迎着她的眼眸,备感无措之际,竟有些期盼雪倾谊也在。
如果他在这里,会不会很快乌云见月明。
念此,妖妖再度放缓了语气:“若你就这样一死了之,莫说你的亲人们,就连那个璃珠,也会因此变得不明不白!”
毕竟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也可能本就是她有意为之。
“不会的!姐姐……”没有理由要这样做。
无冤无仇,她们又曾亲密无间……
除非,璃珠真的很憎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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