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距离她数步远的屏风后,一身黑羽的怪鸟径自抖动翅膀。
随着一阵狂风席卷,桌上的烛光忽然兀自燃起。
视线变得有些刺目,过了好久百里湘才堪堪适应眼前的昏黄。
室内唯有烛火燃烧的声音,这令她惴惴不安神经紧绷,双眸也一直警惕着外面。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那发出悉悉索索声的屏风后才彻底安静。
与之而来的是死寂般的沉默,骇得她瞬间冷汗直冒。
与其被动,倒不如……于是她偷偷攥着手心里尖锐的发簪,掉准方向对准了自己纤细的脖颈。
可惜还未来得及动手,持簪的皓腕就被狠厉的一击,随后“啷铛”一声,发簪在她手里倏然成末。
手腕痛到不行,余波震荡使的她痛苦地托着腹部艰难挣扎。
尚来不及反应,着黑衣的俊挺男子缓缓走到她跟前。
顺着那双黑色云纹足靴,百里湘迟疑着抬眸,视线落在来人冷冰冰的脸上。
眼前男子俊秀不凡,乌发高束,气质孤绝,陌生却有着丝熟悉感。
“你是——”
他发髻上的骨笄一如初见,百里湘就连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她木地怔住,清泪滚落在心口。
过去曾无数次勾勒的面容,如今清晰无差的映在眼眸里。
他果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俊美,男儿身亦显欣长俊逸,可较之从前,如今愈发冷漠。
“你有孕了?”
漆黑的目陡然间闪过隐怒,他话语里更是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带着股从牙关挤出的恨意。
百感交集,百里湘望着那张无情的脸,胸腔充满了酸涩。
这便是那罪魁祸首!
百里湘强忍泪意,反问道:“害我如此,你可有半点心——”
对方逐渐靠近,她目光如炬地朝他脸颊挥去。虽拼劲全力,却仍被他轻而易举地拦下。
四目相视,他恶狠冷酷地盯着她。
“别耗干我的耐性!”
话音未落,他凉到彻骨的手指,在触及怀中人眼角的泪花时,蓦地停住。
“过去我冒犯了你,且只管朝着我快意恩仇。”百里湘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强别过脸去。
沉默了一瞬,复又仰凝着他:“璃珠,请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何其无辜!”
不知道哪句话刺痛了他,当即惹得他神色阴鸷。
继而幽眸死死盯住她,指节作响,可怕到极点。
她眼泪大颗大颗砸落,他突然怒不可遏地掐紧她纤细的脖颈。
力气大到不能反抗,许是感受到她呼吸不畅,他方神情麻木地松开。
说的简单,放过他们,谁又肯放过他呢!
房门很快又被重重关上,徒留绝望的百里湘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满眶泪水,腹内疼痛难耐,她整个人仿佛身在熔炉里。
四周静的可怖,百里湘颤抖着拂去脸颊冰冷的泪水,勉力扶着墙壁缓慢起身。
夜幕遮蔽了一切,璃珠回望着燃灯的阁楼一隅。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他悲悯的神色里难掩悔恨,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嫌恶。
直至他攥紧了手心里的骨笄,任刺痛遍及肺腑,所有的念头才消散殆尽。
不过短短几日,百里湘就清瘦的下巴尖尖,只有肚子圆鼓。
房门再次打开,璃珠浑身裹挟着冷冽的气息立在薄光中。
他默不作声地睨着角落里那团身影,滴水不进还茶饭不思,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自己?
“不吃不喝,要绝食而亡?”
四目相对,他讥讽的看向她,唇边冷意越发凛冽。
未等他说完,榻上花容已不复的清瘦女子,干裂的嘴唇反复蠕动着。
这才多久,百里湘眼底的乌黑掩都掩不住,她再无精神应付他。
尽管刻意忽略,她依然能觉察到那道如影随从的审视目光,不觉心内冷笑任他盯去。
可是一波波的腹痛,颤的她身子痉挛。
眼前这一幕,令不远处矗立的人影有些许微动。
“少故作虚弱,早知今日……”
若可以回到过去,她宁愿从未相识。
“你不必咄咄逼人,让我死很容易?”
她面上潮红到吓人,双眼却很清冷。
“寻死也罢,届时不过让姑苏百里为你一道殉葬。”璃珠倏然收回视线,背身而立好似无常。
“你——”
郁愤至极,一口气上不来,她眼前一黑,竟昏厥过去了。
老族长百里游祁终是得知孙女的遭际,老人家为此食不下咽,身体也迅速衰老。
“泽儿,还没寻到遥娘吗?”
百里游祁是上任族长,当年誉满姑苏的翩谦公子,今已鸡皮白发。
不忍直视父亲如此憔悴的面容,百里泽喉头酸胀,强忍再三:“父亲,儿定会找回她的。”
百里一族,自百里游祁后子孙便极为单薄。
这百里湘不仅是百里夫妇的独女,亦是整个姑苏百里的希冀。
虽然嫡亲的是个孙女,但百里游祁向来疼爱小遥娘。
青年丧妻后,他心境早沉如枯井。对于繁杂尘世,亦置身事外,可百般疼爱的孙女突遭意外,着实令他忧愁。
“父亲,您先去休息吧!”
守在百里游祁身侧的百里泽,想着往日里父亲鲜少出内室,自母亲病故后更是鲜与外界联系。
眼下却为了孙女,竟连片刻的安宁也享不了。
念此,百里泽抑不住的悔恨。
早年对父亲所有的不满,似在此刻父子对视中弥散。
他一直觉得自己资质平庸,虽继承祖业,但依旧不得父亲青眼……
如今往事涌上心头,他不由得怨怪自己当年少而愚钝。
室内渐渐陷入沉默,又因大家相顾无言,百里游祁终是将目光放在了那玉树碧枝的公子身上。
“你是伯安的儿子吧?”
满带回忆的神情,丝毫不在乎雪倾谊性子的淡漠,百里游祁自顾自地感慨:“犹记得江南初相逢,老夫曾目睹你父亲的少年英姿,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大国师!如今公子的风采丝毫不输其父,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我南禹国柱……”
“老族长谬赞了,承安惶恐。”嘴里谦虚,实在眸子清冷,俊颜一派疏离。
对于眼前这个极为优秀的年轻人,百里游祁无疑是欣赏的。然而瞧着对方着实少了几分其父的待人热枕,与人相处更多的是冷漠孤傲,一时之间他也不太有把握了。
既如此,百里游祁按耐住心中所想,只倍显慈爱地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和善道:“有雪公子在,老夫相信我家遥娘肯定会回来。”
雪倾谊没什么情绪,敛神微微颔首:“那妖随时会上门,老族长不妨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守着。”
老人家确实经不起折腾,不待众人轮番劝慰,百里泽便苦求父亲离开。
实在推拒不得的百里游祁,被儿子搀扶着回去。
出廊厅时,百里泽孩子气地讲述这些年,百里游祁则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他目光瞥见立在台阶旁的东方飘飘,深眸暗沉地哑然道:“这位是——”
适才慌乱,加之人也没凑齐,百里泽都忘了做介绍。
“父亲,这位便是东方姑娘。”百里泽忙恭敬地引荐,转头却见父亲一脸迷思,不由得俯身贴在他耳畔提醒:“东方逸的嫡女。”
东方飘飘略带狐疑地打量着,但见这老者目光晦深似海,心底难免有些怪异,但她还是尊敬地行礼。
此时思绪飘飞的百里游祁,也蓦然回过神来。然而来不及修饰的神态上,那略带怅惘的目光依旧出卖了他。
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东方飘飘回想着刚才百里父子的神色,感到十分疑惑。
视线随即落在远处二人的身影上,及至他们走出自己的视线。
“飘飘!发什么呆呢?”千代不知何时溜了过来,环视一圈后掏出几块糕点,嘴角带笑地递到她手中:“喏!你最爱吃的糯米糕,很香的。”
“哪儿来的?”东方飘飘倏然藏起所有的心思,扭头盯着果子问。
热气腾腾的,看样子刚出锅不久。
千代俨然不想多说,腆着脸赔笑:“哎呦!大小姐你吃就行,绝对没问题的。”
既是来路不明,东方飘飘看也不看的朝前推了推。
这下子,急得千代直挠头,语气也越来越弱:“哎呀!就刚才路过厨房,顺便……还不是这些天,你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嘛!”
这小子!
吃不吃的,关他什么事。
“记吃不记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
“呃——”千代略一迟疑,脑后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挨打事小,让人看见多丢面子。
千代当即成了跳脚鸡,没好气地抱头鼠窜:“一没偷糕点,二也真不是惦记你。”
“是吗?”
“就好兄弟还不成……飘飘,你少自作多情了!”
闻声东方飘飘瞪大了双眼,双臂环抱:“我自作多情?”
“当然!”千代看了眼远处的雪倾谊,神情莫名发狠:“人家妖妖姑娘美若天仙,要知道君子好逑的可是这种姑娘!我就是听你肚子叫的烦,索性讨几块糕点可怜你。”
看千代一副心事被戳破的模样儿,东方飘飘忍不住笑弯了眼,两指斜托着下巴,歪头故意逗趣:“啧啧啧,可算说出心里话了吧!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还不了解你,果真和我表哥一个德行!”
本就心碎如许的千代,瞬间沉了眸子,气鼓鼓地转过身子,许久才闷声冷哼:“谁同你那表哥一样!”
解释就是掩饰,不然干嘛这么气急败坏!
东方飘飘忙止住嘴角的笑,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啊!”言毕她略带思索地望了望远处,可怜巴巴地看向面前的少年:“糕点,要不还是给我吧!”
“就知道你想吃!”千代闻了一路,都没舍得吃一口。
此刻他虽心情不妙,但生怕飘飘不要,遂卖力夸耀:“入口即化,绝对难忘。”
“不亏是好兄弟!你既给了我,那我可就随心意喽!”
吃个糯米糕还这么多讲究……
看着眼前人那张开心的笑脸,千代突然觉得自己也好快乐。
谁知笑不到半刻,他就眼神凶恶地朝近旁一株老树锤去。拳头硬如铁,目光自虐般追着那步伐轻盈的少女。
东方飘飘难掩心潮澎湃,小鹿撞满怀地走到了雪倾谊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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