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照进教室，驱散了沉积一夜的寒冷和潮湿，栗原凉恍惚看向熟悉的挂着日历的墙面。
都四月了啊。
明明是四月，她为什么觉得自己还在大雪飘飞的寒冬，她身边凝固着的空气、她的身体。
和她仿佛一并被冻结、无法思考的大脑。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下方熟悉又陌生的三个人，指尖抽了抽，想要掐自己一把，却因为身体过于僵硬无法做到。
那是年轻了十多岁的五条悟、家入硝子。
……和夏油杰。
似曾相识的场景，以及许久不见的人。
没错，这是十多年前她入学那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她想尖叫，但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只能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张开嘴又闭上、张开嘴又闭上。
如果她没记错，她明明已经死了吧？
都已经死了！已经以最惨烈、她最难接受的方式死了！就这样也不能放过她吗！
让她又看到这个画面，又站在一切的开始，是为了回顾她浑浑噩噩、被蒙蔽、自我放逐的一生吗！
尤其是……
栗原凉怔怔看着坐在座位上，正撑着脑袋歪头疑惑地看自己的夏油杰，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黑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被五条悟击毙的样子还在眼前，之后不久他指挥咒灵把自己撕碎的样子也在眼前。
死前身体被咒灵生生撕开的痛苦似乎还残留在意识里，栗原凉忍不住发抖。
她不想再思考已经死去的夏油杰为什么活生生的出现在大街上；为什么自己追上去以后他会杀了自己。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油杰挂着她看过十年的微笑，放出咒灵命令它们把自己撕碎。
现在想起来，栗原凉只觉得义无反顾追随他叛逃咒术界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只以为是游戏却不自觉动了真心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一看到他，明明亲眼目睹他的死亡，却还是不死心地追了两条街不放，最后在阴冷的巷子里被她自己帮忙收服的咒灵杀掉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栗原同学……”
“栗原同学！”
栗原凉猛地回过神。
她恍惚着看着周围，面前是川流不息的大街，左侧是飞速后退的绿化树木。
在她右手边，坐着一个约摸30岁左右的握着方向盘男性。
她正在飞驰的汽车上。
这里不是咒术高专，也不是教室，距离她又一次入学高专也早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
而她刚刚接到任务通知要去祓除咒灵。
“你还好吗？”坐在她右手边驾驶座位上的人——这次任务中负责的辅助监督——高杉先生，语气担忧地问她。
又一次了，突如其来的精神恍惚和注意力不集中。
栗原凉抿了抿嘴：“没什么，请说一下任务情况吧。”
“啊，好，好的。”高杉先生愣了一下，匆匆忙忙地说。
“这次的任务地点是位于千代田区丸之内街的一栋废弃大楼，两年前，因为重新规划了城市布局，那栋楼正好在被划去的一部分，里面的商户和设施都被清空，但由于各种原因，大楼迟迟没有推倒，这两年一直保留在原地。”
千代田区？五条和夏油他们的任务也在这附近吧？
“因为大楼长久被废弃，政府又没有处理，逐渐的，附近的学校里有了传言：这栋大楼里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凶杀案件，可杀人凶手迟迟未能抓捕，一直逍遥法外，死者的怨气许久不能消散，此后，大楼里出现了各种灵异事件，住在这里的居民因此逐渐搬走，这里慢慢变成了一栋空楼，也正是因为有灵异现象，政府无法开工，才放任这样一栋楼矗立在千代田区这种政商中心。”
“实际上呢？”栗原凉问，“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高杉先生眼神游移着看了看栗原凉，又很快把注意力放回路况：“这栋楼以前是商业用途，哪里来的住户？这些传言当然是假的。”
听到这里，栗原凉心里已经有数了：“是诞生了假想怨灵吧。”
“没错，”高杉先生点了点头，“实际上最开始根本什么也没有，但是传言越来越广，相信的人越来越多，导致这里真的产生了咒灵；之后更是有喜欢灵异故事的学生们组织起来，来这栋大楼进行探险活动，有些人在探险活动之后编造情节惊悚的探险故事发到网络上来博取关注。久而久之，咒灵得到滋养，越来越强大。”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语气沉重：“根据得到的情报判断，它现在大概已经有……一级了。”
“这可真是……”栗原凉觉得额头一阵一阵地跳，烦躁得要死。
她已经脱离中二时期很多年，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作死行为。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一点敬畏之心也没有，哪里危险就往哪里钻的作风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还是课业太轻松，这次回去一定要给文部科学省写建议信，国民教育也该加强了。
“……既然咒灵已经一级了，那就说明它诞生不是一两天了，现在才处理，该不会是有人出事了吧？”栗原凉抱着微弱的希望问。
“……就在昨天，有一队高中生约好去探险，一夜过去了也没有回家，学生们的家长陆陆续续都报了警。”
高杉先生顿了顿，肉眼可见地捏紧了方向盘，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内后视镜，继续说道，“我们接到情报和通知的时候已经是今天上午了，大部分咒术师都有自己的任务，或者根本不在东京，没办法立刻赶过来，一年纪的准特级的五条和夏油同学也恰好有任务，最后竟然只能拜托栗原同学……”
是担心学生应付不了这样的任务吗？
“啊……那倒也没什么，”栗原凉摆摆手，“我已经是一级术师，对付同为一级的咒灵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你再找别的术师也差不多就是我这水准的了。”
“但你刚入学，还没有什么经验……”高杉先生没有因此得到安慰，表情更难看了。
哪会没有经验？大部分咒术师大概都没有她经验丰富。
栗原凉摇了摇头，又很快意识到对方正在开车，看不到她的动作，补充说：“您不用为此担心，只是一级我还应付得来，而且这本来就是我应当承担的义务。”
不是责任，是义务。
栗原凉看着车窗外放空，她似乎很久没有过这么平静的时候了。高专里到处有她熟悉的人和回忆，几乎让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所以明明已经有了弥补错误的机会，神经却崩得更紧了。
谁能肯定这不是她自己的咒术又一次不受控地欺骗大脑了呢？
毕竟这曾经可是骗了她二十多年的咒术「泡沫」，直到她亲眼目睹夏油杰被五条悟杀死，巨量的负面情绪终于冲破咒术的封锁，她才从中脱离。
从不知道何时起，到她27岁。
她今年又是15岁，算下来却已经从事咒术师这个行业整整13年了。
啊，不对，只有三年是咒术师，剩余的十年都在做诅咒师。
栗原凉伸出手，摸着被太阳晒的滚烫的车窗，指尖触碰到的热度，顺着手掌延伸上来。
是人间的温度。
这一刻感受到的温度总不会骗人。
汽车逐渐停了下来。
栗原凉打开车门，炙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被熏地迅速闭上眼睛。
高杉先生见状忍不住笑了笑，“栗原同学也还是个孩子啊……”
这是说什么？栗原凉表情奇怪地看着他。
高杉先生晦暗不明地看着面前阴森森的大楼，喃喃说：“栗原同学逻辑清晰又沉稳可靠，可也会回避盛夏的风，和我女儿被逼在夏天出门的样子一模一样……你今年才15岁，比我女儿还小一岁。”
随后他转头看着栗原凉，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打开车门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她，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希冀，眼神里藏着一束微弱的火苗，像是走在沙漠的人看到了海市蜃楼里的绿洲：“竟然拖到了现在……这是失踪者的身份信息，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栗原凉不明所以地接过这份文件，一般来说遭遇了咒灵的普通人生存概率无限逼近0，当然也不会给出资料请求救出受害者。
直到栗原凉翻开文件，第一页上，一个长得和高杉先生有7分相似的少女，正冲着她明媚地笑着。
高杉优子。
栗原凉咬住嘴唇，尖锐地疼痛让她的大脑无比清醒，她抬起头看着高杉先生。
“她也有咒术天赋，但并不是什么强力的术式，”她听到高杉先生说，“自己一个人逃命或许还有生还机会，但她一定不会扔下同学不管。”
“我就是因此申请成为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无论她是生还是死，我都想站在现场等待结果。”
“早知道我就不应该阻止她入学高专，这样我或许还能放心一点……不过现在说这个也太晚了。”
高杉先生坚定地看着栗原凉，随后深深地鞠躬。
“总之拜托您了！哪怕是尸体，我也想见到她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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