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仰头靠在看不清楚颜色的墙边,嘴角噙着一抹笑,身体舒展,身形纤瘦,半边脸隐在暗色中,黑色的校服和周围的黑暗仿佛要融为一体,显得她露出的皮肤格外柔弱苍白。
她面前站着一个高挑的僧人,身穿袈裟,双手拢在袖子里放到胸前,额角垂下一缕刘海,扎着半丸子头,笑起来时眼睛微微眯住,神情温柔地垂下头看着她。
只是他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束缚而出,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液体一样缓缓游动,让他脸上温和的笑意都显得阴森了起来。
若是这幅场景换在阳光明媚的公园里,僧人悲悯地站在靠着大树的少女,想必会让人以为这是什么美好的少女漫画走进现实的故事,是善良高洁的大师救赎叛逆女高中生的开端。
但再加上僧人身后血迹斑斑的楼梯台阶,和少女身后的窗户外似乎要破窗而入的天空,就和那些温暖的想象不太有关系了。
栗原凉看着眼前的人,晃了一下神。
虽然和过去千百次看到的夏油杰没什么区别,但她还是一眼分辨出了这是什么时候。
这是她死去那天看到的夏油杰。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那天的夏油杰,重生这么久,她从来只有避开回忆那情形的时候,绝不会主动回忆,一直到现在。
因此,现在咒灵把那天的场景从记忆中搬到她面前,她才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端详那天的夏油杰。
哪里都和过去一样,仿佛她看到的、他被五条悟亲手杀掉的样子是她的幻想一样,和记忆中一样狭长的凤眼,单薄的嘴唇,浮于表面的笑……
和额头上莫名出现的奇怪刀疤。
栗原凉怀疑了一瞬,又很快抛开。
这就是夏油杰的样子无疑。
可是……
“太假了,一点也不像他。”
栗原凉轻声抱怨。
面前的夏油杰凝固住,连同他身后即将被释放出的咒灵一起。
栗原凉收了收腿,直接从原地站起,在她起身的一瞬间,「夏油杰」脸上出现了无数的裂缝,崩碎成了万千星光。
“真是让人一点劲都提不起来,这个太假了,可以稍微用心一点吗?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看这种假冒伪劣产品的。”
栗原凉顿了顿,然后漫不经心地向前两步,踩到第一节台阶上。
“说不定你可能会有点惊讶——如果咒灵真的存在情绪的话。”栗原凉站在第一节台阶上停了停,果然如她意料之中,无事发生,她微微一笑,踩上第二节。
“关于咒灵是否有类似人类的情绪这个课题……”栗原凉停住想了想,“由于我过去从来不关心这个问题,未来大概也不会太在意,所以就不和你探讨了,啊!不过我觉得或许回到学校之后我可以试着给五条提一下,他说不定会感兴趣。”
“虽然你可能没有惊讶或者好奇的情绪,但我说这些本来也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只是由于没有能说的人和地方,所以把即将会被我祓除的你当做情绪垃圾桶而已。”
一踩上第二级台阶,栗原凉眼前忽地出现一片火海,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和刚才那个夏油杰的幻象一样,火海碎裂,消失在她眼前。
“没有错哦,如果非要说我有什么执念,那确实只有杰,以及我所犯下的罪孽,其中我的罪孽都是因为杰而做的,所以说是他也没错。”
“所以我想,既然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他,那么好歹也是特级咒灵的你,大概也不会搞错的……那就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他好了。”
“虽然在学校里每天都能看到本人,可我自己清楚,那是不同的,那是十四岁还没有经历过任何糟糕事情的夏油杰,其中地差别不仅仅是一张更年轻的脸、还未长成的身体、没有蓄起的头发,以及打了折扣的实力。”
“那些只是外表而已,他改变更多的,是虽然天性善良正直,却被染黑的心,”栗原凉淡淡地说,“是我不喜欢,但陪伴着一起走过的十年人生。”
“所以太假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长着杰的样子,却不是我的那个。”
“当然,我对他的执念确实多到可以形成诅咒的程度哦,有对十年前还在咒术高专时的他的怀念、有对十年后不停告诉自己‘非术师都是猴子’的他的怜惜、有对‘夏油杰’这个人本身而产生的爱、有对我因为‘夏油杰’做下恶事的怨愤。”
“但那其中,唯独不包括我的死亡啊!”
栗原凉咬紧牙一拳击出,面前层出不穷想要将她拉入幻境的人群凝固,倏然化为一阵轻烟,随着拳风消散。
“我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做错了事情,我承认也接受那些,我也清楚必然会迎来后果,我所做的一切足够让我以生命为代价来偿还,我早知道。”
栗原凉停下继续向上走的脚步。
她低下头喃喃:“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哪怕没有被什么人杀,我也一定会去赎罪的,我应该为那些人、那些事情付出代价,不管是死在咒灵手下也好,还是向五条自首也好,我该去赎罪的、我也一定会去的。”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是他要杀我呢?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有理由杀我、有无数人应该杀了我,但唯独他,唯独夏油杰,他怎么可以呢?”
栗原凉终于迈出最后一步,踩在第十二级、也是最后一级台阶上,在她站稳之后,她脚前的空气中忽然缓缓出现了一级新的台阶。
她嗤笑一声,没有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栗原凉轻轻抬起头,仿佛在问咒灵,也仿佛问那个不在这里的人:“为什么会是夏油杰呢?”
“明明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我唯独对他付出了我能给出的一切,”
“也唯独对他全然问心无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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