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绍叙悄悄走到了自己的墓前,崭新的笔痕每一划深深烙在石碑上。周围种满了小白菊,成了这儿唯一的亮色。
今天有许多前来哀悼的人,地位跟身份皆不一般,有些熟面孔是蒋绍叙生前常走动的,或麾下将领,或点头见面共友,承过恩,受过情,每个人之间都有千丝万缕联系。
元帅的下葬日极为特殊,非位高权重者不可近。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蒋绍叙心想这群人到底有几个人是真心的,恐怕只是走个过场给彼此个体面交代。
第二日之后这里将正式对外开放,艾赛森所有居民都能来默哀,以表这份沉重谢意。
身后站着的是他的亲弟妹,老幺蒋蒽茜和老二蒋文诠。
“哥会听见的,他一定会感受到我们的心意。”蒋蒽茜挽着二哥的手,将头靠在蒋文诠的肩膀上小声抽噎。
蒋文诠眼圈微红:“将他接回来之后,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多亏了铭哥,大哥才能见一见爸妈,我们也才能赶在今天正式送大哥最后一程。”
“可是我真的好想哥,他说过回来就要带我去赛博星,他还没有看着二哥成家,还没有看见我嫁人。他还这么年轻,他才三十五岁,他的路有那么长没有走,明明和盛铭哥离婚后他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艾赛森不能没有他,我们也不能没有他…”
蒋蒽茜越哭呼吸就越急促,泪水模糊了视线:“他那么厉害,每个人都对哥寄予厚望,他们都说他能凯旋而归。二哥,战讯内容你不会不知道,沙特图奇战役根本就是个陷阱,五十万名残忍的盗匪早已建立了坚实的堡垒,可是这个消息被有心人刻意隐藏了,是有人故意要害死哥的!”
“蒋蒽茜!”蒋文诠猛地呵斥,单手捂住了蒋蒽茜的嘴,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后压低声音道:“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铭哥不会让大哥死的不明不白,我们只要相信铭哥就好了。”
眼看蒋蒽茜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蒋文诠才神情复杂地松开了手。
“盛铭哥已经跟哥离婚了,他还会这么帮助咱们吗?”蒋蒽茜遥遥看了眼正低头跟自己父母交谈的盛铭。
“为爸妈考虑一下,他们再也不能承受失去子女的痛苦了,无论是他们还是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在这种情况下蒋文诠表现得更加冷静:“唯一能保证你安全的,就是不参与不表态,当个看得见听得见的哑巴。你只要静静等待,等着我们成功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听完二哥的这番话,蒋蒽茜握紧了伞柄,语气怨恨:“再不更新换代,这个星球一定会步入覆灭,成为第二个沙特图奇。有人睁着眼却是瞎子,有人拿着圣书却只杀人,哥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艾赛森的居民不需要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更不需要这场战争的发生,哥成了权力博弈的牺牲品,现在正在被最虚伪的形式歌颂,被那群心怀鬼胎的上位者不断消费。可我…作为哥的亲妹妹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终究是太弱小了,以往在大哥面前就受到庇护,大哥离开后,我们又怎么抵得过将苍天大树烧成灰烬的烈火。”蒋文诠深呼吸了一口气:“铭哥的为人我信得过,有他在,哥绝不会是平白无故牺牲。”
兄妹二人心生无力,最后只能深深看了眼简单的碑文,互相扶持着回到了伤心欲绝的母亲身边。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蒋绍叙一动不动蹲坐在原地,刚才那番交谈一字不漏地入了他的耳朵,竟让他有些想发笑。
似乎每个人对盛铭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而老幺和老二将那份沉甸甸的寄托和期许系在盛铭的身上,真的会有回音吗?
至于沙特图奇那场惨烈的战事。
他已经不愿再去回想。
鹰鸣盘旋,引一场空。
昼夜不断的厮杀建造出了地狱,进攻是鲜血飞洒,防守是遍地残肢。
战争中期无数只巨型的星际怪物赫然降临,所有人毫无防备被一口吞掉了十万余人,其中有凶残盗匪,也有艾赛森的将士。
那是真正的末日降临,无差别的攻击让每个人都深入骨髓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似乎才露出了一点浮影。
沙特图奇是不折不扣的炼狱场,每一个前往那里的人都不会想到,他们有一天会被巨口利齿支配恐惧和灵魂深处的战栗。
如果有武器支援,蒋绍叙相信自己一定能带他们回家。
可求助讯号发出后就一直杳无音信。
他们苦苦坚持了两个月,从没跟艾赛森取得过任何联系。
直到死亡前,他们仍是希望自己不是被抛弃的。
蒋绍叙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两天,他发现那群星际怪物一夜之间全部消失,犹如从未出现过般,剩余的盗匪狡猾地从地窖里密密麻麻攀爬而出,对他们进行了最后的围剿。
那天的血气都散干净了,天空才勉强露出繁星,每一个倒下的人终于能松口气,牢牢地睁着眼目睹了最后美好的假象。
最终,艾赛森第二军团20万累累军功的士兵,无一幸存,全部战陨。
虽然星际怪物出现得不明不白,但跟那群盗匪一定脱不了干系。
这是一张由人的阴谋诡计编织的天罗地网,精准地投向了他以及数万计无辜的士兵。
这让蒋绍叙怎么不恨,一旦成功复活,他必然找出幕后真凶,将其碎尸万段。
艾赛森管理内部早已经腐朽,有人在阴暗面豢养恶鬼。
而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蒋绍叙忍住不适强行扯回思绪,即使他已经回到艾赛森不在沙特图奇,可他还看得见部下们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全都在嘶吼着不甘。
这种时候,居然真的如老二所说。
他目前仅能相信的也只有盛铭。
和盛铭多年的相处让他了解盛铭的为人。
他们或许不爱对方。
但蒋绍叙必须承认盛铭是一个体恤属下,爱护士兵,珍惜人才的好元帅。
况且他们都是挣扎在命运中不得自由的困兽,这是他们之间唯一默契的惺惺相惜。
“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盛乐为在他身旁蹲下撑起了伞。
斜雨避开,不再滴溅在蒋绍叙的身上。
蒋绍叙说不了话,不过他乐意回复盛乐为答案。
死亡是什么?
对那些死不瞑目的士兵来说,是一场没有期限的长眠。
对他来说,是罪孽深重的赎罪,是肩负万人责任拨云见天的血洗。
他蒋绍叙不会那么轻易地倒下。
至少那一天并没有真正来临。
“我和蒋绍叙把你从赛博星带回来的时候就想着哪一天再一起带你回去见一见那个小孩儿。”盛乐为根根修长匀称的手指抚摸着大黄的头。
“现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说什么,比起沙特图奇,我甚至更不想听到赛博星。”
“那天我去了赛博星,只送了物资就回来了,没有见于沉,不过你的老仇人任枫歇发现了我。你对任枫歇有印象吧?你小时候最喜欢冲他吼叫,他还给你取名公主。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蒋绍叙战死了,我只听了两句就落荒而逃了,后面的怎么听得下去。”
“于沉这小孩不错,但那个任枫歇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了。”
盛乐为温柔的抚慰让蒋绍叙心情变得平静下来,他静静地听着好友难得正经的说话,觉得雨都落得慢了。
“人有人的使命,狗有狗的使命。你当初选择跟蒋绍叙回来,说明你没有选择错人,他不畏惧死亡,也敬畏死亡。你比一般的狗聪明,应该懂得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牵引,叫做羁绊。”
“现在,你成了我跟他之间在世的纽带。”
听到后面蒋绍叙才缓缓发觉,这些话哪里是盛乐为对狗说的,分明是对他自己说的。
盛乐为以这种方式怀念旧友,跟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狗说这么多,企图谁能听到他的这几番话呢?
蒋绍叙很想淡笑摇头。
听到了,盛乐为。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到了。
不止是你,蒽茜和文诠的思念也都传递到了。
哪怕我最终无法复活也真的无憾了。
不过…
你能把想我说得再直白些吗?
你这弯弯绕绕,前后铺垫是跟谁学的?
穿成狗之后智商是真的有点不够用了啊。
蒋绍叙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忽然一阵果酒的清香迎面而来,蒋绍叙了然,今天盛铭使用了混合剂,掩盖了真实的信息素。
果不其然,盛铭在盛乐为身边站定,目光瞬间聚到了蒋绍叙的身上。
我焯,你看什么看?
蒋绍叙牙齿又痒了。
“堂哥。”
盛乐为对盛铭还有怨气,冷着脸没应声。
盛铭收回停在蒋绍叙身上的视线,看向平整的墓地。
“蒋绍叙这块地当初是我亲自挑的,风水宝地,长明珠是我花了一年的工资买的,能亮个五百年,我在他房间里收集了两个小时的勋章,幼稚园的都没落下,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好么?”
盛铭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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