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陆茗领了一辆马车停在后院,周牧宜欢天喜地地按照他的嘱咐,将车厢内铺满软垫,带上足足五天的药,还格外备了一张薄毯给陆烟客用。
见天色尚早,想着去了南京多半需要花费,若是自己想找找将来可以歇息的脚店,说不定也得付些定金,便把辛苦存下的五贯钱拿到兑换金珠的铺子里换成散银,只留了些许铜钱零用。
第二日天刚擦亮,三人驾车出了城,顺着官道往南京奔去。
从苏州府到南京城所在的应天府须得两日,途中常常在常州的毗陵驿或是江东府的京口驿歇息一晚。
但这回陆烟客是便服出行,所办的又是事关海寇的秘差,再加上他久病在身,行路不好太快,直到傍晚时分,三人才勘勘进了常州城门,寻了一处脚店歇息。
周牧宜进了自己的客房,见里头一应俱全,装点得甚是精美,暗叹跟着贵公子出来公干住得就是舒服。她放下包裹,把换来的银子贴身藏好,走到一楼柜台和掌柜闲聊常州城里的点心小吃。
没过多久,她瞧见陆茗从厨下出来,端着一碗配了些许小菜的清粥,惊讶道:“你就吃这些?怎的还亲自下厨?”
“我哪会做菜啊!”陆茗笑道。“这是给公子的,他颠簸了一路吃不下什么,我专门让厨娘做了几个素菜来。”
周牧宜伸头看了看,见那白菜似乎只用清水烫过,连滴香油都见不到:“这也太淡了,不过人一难受,确实什么也吃不下去,你快去吧,小心他待会饿晕了。”
陆茗应了一声,连忙上了楼。
和掌柜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周牧宜趁着夜色未浓,出了脚店,到对门的食店买了两份萝卜丝饼和三块口味不同的□□糕,揣在怀里正要回去,却听见路边响起激烈的狗吠声。
她眯起眼望了望,原来是一黄一白两条狗正在用嘴吵架。
白狗虽然体型不大,但却十分勇猛,吵得那大黄狗节节后退,但后者的神色中又透着些不甘心。
眼看下一秒两狗就要动手,她赶紧跑过去将它们分开,拿出一块萝卜丝饼掰成两半扔在地上。
见它们住了嘴,低头大嚼特嚼,她靠着墙脚喃喃道:
“本是同根生,互汪何太急!陆烟客那个纨绔不懂什么叫人间美味,难道你们两个还不知道?这可是从我的嘴里省出来的,一定要吃完啊。”
两狗闻言不汪,只顾吃得津津有味,她满意地笑笑,转身准备回到脚店,却突然发现有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
看清来人面容,她的笑意僵在脸上。
“你怎么、怎么在这里啊?”
那人没有言语。
“这个……你吃萝卜丝饼吗?还有□□糕,都是常州城里有名的点心。”
周牧宜听见自己的嗓音干得要命,但眼前这人却还是一言不发。
一阵风过,她看见对方的披风有些单薄,不由地担心起来。
“陆巡按,外头冷,你还是快进去吧。对了,陆茗给你送的粥喝了吗?”
陆烟客盯着她,忽然开口:“我不是叫不懂人间美味的‘纨绔’么,怎么变成‘陆巡按’了?”
周牧宜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死命挤出两声干巴巴的笑:“陆巡按一定是听岔了……呵呵……我是说陆巡按并不像其他纨绔一样,不懂什么叫人间美味……”
她越说越心虚,声音小得像蚊子似的,双眼斜觑着陆烟客,见对方听了自己的解释,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紧张地吸了吸鼻子。
吃完萝卜丝包的黄白二狗又“汪汪”起来,围在她脚边一跳一跳的,眼看就要够上她手中那只装满吃食的油纸包。
一直沉稳站立的陆烟客突然大步朝她走来,身上的披风随之飞动,将两条狗轻轻驱赶到一边。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平静无波的漆黑里带入一团暖色氤氲的光芒中。
初夏潮热,夜风湿腻,灯笼的光亮盈盈烁烁地笼着陆烟客俊秀丰毅的侧脸,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从腕间丝丝缕缕地飘入她心头。
在那一瞬间她有些晃神,脚下的步伐变得不由自主,目光却始终向着那张侧脸。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凌乱了。
回到陆烟客房中,周牧宜低着头听他和陆茗说着明日去那鹿鸣楼见线人的事,双手不自觉地捏起衣角揉来揉去,两人的话到了她的耳朵成了一阵嗡嗡乱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牧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又飞快扫了一眼陆烟客的右手。
那只手正握着一盏喝茶用的天青瓷,拇指和食指用力得有些发白,手腕配合着说话的语调起起落落,从前那些嚣张跋扈的气焰已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可以直接喊我进铺子啊,只要他开口命我做事,我岂有不从之理?
周牧宜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理了半天也没个头绪。
这人的言行举止真是怪异得很……
“周牧宜,这衣角是哪里得罪了你,竟要遭受如此大难?”
陆烟客的声音击碎了她的胡思乱想,她低头一看,见那可怜的衣角皱巴巴地被自己捏着,连忙放开,定了定神道:“我们明日几时去鹿鸣楼?”
“周姑娘,你怎么了?”陆茗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我和公子说了许久,那线人怕楼中客人太多,定了朝食前见面,我们一大早就要赶过去。”
“那就好,我、我知道了。”周牧宜尴尬地甩了下手。“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们聊,你们聊……”
她也不等陆烟客答应,转身便往门外冲,迈过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周姑娘怎么了?”
见她跌跌撞撞地出了门,陆茗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见自家公子望着周牧宜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吞吞吐吐地说了句“明日早、早些出发”,心中更加困惑。
这两人今晚怎的那么奇怪呢?
难道说,这几日的赶路把他们累着了?
陆茗摸着下巴暗自猜测。
一定是这样,公子本就体弱,周姑娘又受伤未愈,那马车颠簸成那样,他们肯定受不了,怪不得一个言语迟钝,一个神思恍惚。
看来现下也不适合跟公子继续闲谈了,还是让他们二人早点休息才是。
陆茗赶紧告辞,见陆烟客没有留他的意思,出了门后了然一笑。
他在心里给了方才那番猜测一个肯定的点头,暗暗称赞自己真是一个体谅公子和周姑娘的贴心好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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