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
高喝声未落,短刀已然刺破了范夫人的衣袖,眼看就要逼近陆烟客的胸口。
周牧宜顾不得吃惊,一掌推开范夫人,飞起一脚在那握着短刀的手腕上猛地一踢。
刀锋堪堪划过陆烟客面前寸许之处,腾起后“咣当”落地。
“啊——”
那人痛得弯腰握住手腕,转瞬间又攥紧拳头,毫无章法地扑向陆烟客。
周牧宜迅速使出一招擒拿,三两下将那人按倒在地。
“陆巡按没事吧?”
她连忙抬头查看陆烟客,见陆茗谨慎地护在他面前,又将那落地的短刀远远踢开,心里才松了口气。
堂上众人见了这一幕,吓得忘了嘴巴是什么,一个个扔下汤勺碗筷,含着没有嚼完的吃食,逃命似的奔出楼。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范夫人,此刻也吃惊不小,扶着一张屏风勉强站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便迭声喊小厮去报官。
被按在地上的刺客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张口骂个不停:
“狗官!你们勾结在一起谋夺我家宅子,将我一家老小赶出门!我恨不得吃汝肉,喝汝血,以解我心头之恨!”
周牧宜听得眉头一皱,手中的分量不由地重了几分:“你是谁?为何行刺陆巡按!”
看他只是咒骂不绝,挣扎扭动时使不出太多力气,周牧宜当即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些许判断。
她一把将刺客从地上拖起,让范夫人找了根麻绳,结结实实捆上,对陆烟客道:“这不是个练家子,究竟是谁恐怕还得见了官才知道。”
陆烟客神色冷峻地盯着那人,细思片刻后问道:“为何骂我?”
那人啐了一口:“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户部尚书高非是一伙的!强买民宅,不卖就半夜赶人,陆烟客,你也配做什么巡按御史?!”
“你说的这些,我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呵!”那人冷笑一声,拿眼扫了扫站在他身边的陆茗。“我问你,昨夜四更,他为什么会去高非家?还在后门上跟那管家叽叽咕咕半天!”
陆茗冲过来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我昨夜好好的在脚店歇息,何曾去过高尚书府宅?怕是你认错了人!”
“我一路跟着你回来的!怎会认错!”
那人大喊大叫,清瘦的面皮上挂着两只愤怒难当的眼,目下一团暗黑,像是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
他强撑着闹了一阵,很快失去力气,倒在地上呼呼喘气。
周牧宜一时间分辨不出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但看陆茗这般严肃的样子,似乎这刺客的确认错了人。
“送府衙吧。”
陆烟客甩了甩衣袖,早就等着他一声令下的陆茗立即拉起刺客,出门往应天府衙奔去。
眼见堂内的客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陆烟客心里一沉,对周牧宜小声道:“今日这鹿鸣楼里太热闹,看来那线人是不会来了。”
“那陈叔的事怎么办?”
“只能再找机会,今日且先回去。”
陆烟客望着门外,眼角闪过一丝微弱不察的担忧,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夫人!”
一声高喊从后厨传来,范恭尹踉跄着跑过来扶住自家夫人左看右看,见她一切安好,才抖着手对周牧宜一拜:
“多谢姑娘大恩!方才你们兄妹二人替我解围,眼下又救了我夫人,真不知该如何谢你们!”
“不过举手之劳,范掌柜客气了。”周牧宜拱手作揖,瞥了一眼陆烟客,想了想又道:“其实我不是陆巡按的妹子,而是他的下属。因是便衣出行,才假称兄妹。”
范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自家老爷:“你真是吓昏头了,承了巡按老爷这么大一个情,还傻子似的站着!”说完,拉着他就要屈膝。
“快别如此!”周牧宜赶紧扶住他们,见陆烟客微微点头,继续道:“陆巡按喜静,也从不讲究什么排场的。刚才真是凶险,把店里的客人都吓跑了,实在对不住。”
范夫人着急起来:“姑娘,我们夫妇两个还没谢你呢,你这样说,倒是叫我们心中不安。”
“要是那吴掌柜再来,就跟他说,找个秀才问问谁才能戴那忠靖冠。”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陆烟客突然开口。“他若觉得外头的饭食不好吃,应天府的大牢随时可以让他进去换换口味。”
范恭尹听得发愣,范夫人却喜上眉梢,恭敬地福了又福:“多谢陆老爷指点!”
见他的目光一直留意着门外的马车,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还没做完,范夫人连忙道:
“陆老爷贵人事多,我们不好搅扰的。你们先忙,得空了一定要来鹿鸣楼,我让厨娘专门给你们做一桌拿手菜!”
周牧宜也注意到了陆烟客的心不在焉,匆匆答应了范夫人的邀约,很快走出鹿鸣楼,回到马车上。
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像来时那般尴尬,周牧宜想起对方的“兄妹”之语,和自己对范夫人的那番解释,忍不住道:“陆巡按,我的解释很恰切吧?”
眼看陆烟客的嘴角浮现一个玩味的笑,她心里明白,自己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已被对方理解了十成十。
“喜静,不讲排场……你何时对我这么了解了?”
“也不算是了解吧,”周牧宜得意地眨眨眼。“在我们平头老百姓的印象里,清天大老爷不都是那样嘛。”
陆烟客忽地神色一暗,但下一息,眸光里透出的黯然神伤已然被他收敛干净。
“你觉得我是清官?”
“我看你到现在都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一心抓海寇,应该是吧。”
周牧宜低头忙着掏出那本小册子,想趁着二人等陆茗回来的间隙温习一下平日里抄录的美词佳句,丝毫没有注意到陆烟客脸上的变化。
直到取出了册子,她才闲闲问道:“对了,你方才一心想走,是要去办什么差事吗?”
陆烟客缓缓靠在软垫上,气息有些虚弱:
“我倒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范夫人那么喜欢你,就怕再等下去,她便会让厨娘做一桌子你爱吃但我不爱吃的菜肴。到时候你吃着,我看着,我心里能好受?”
周牧宜捏着册子干笑一声,扶着额头拼命忍住一个白眼。
刚才还觉得他今日所言所行颇有担当,也很算得上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没想到那样的陆巡按竟是装的,关起门来他还是如此嘴欠。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翻开册子默读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就这么忽略了陆烟客的话,而他似乎变了个人似的,并没有为难自己。
周牧宜将小册子举到眼前,慢慢抬头,透过书页边缘小心地望向对面。
靠在软垫上的陆烟客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两眉却微微蹙起。
原来是累到睡着了,怪不得没来找我的茬。
她轻轻舒了口气,低头胡乱瞥着册子上的字句,脑海里却不断浮现陆烟客的睡颜。
都说黄金万两、良言千万也比不过一个美色当头。从前只觉得那不过是句笑谈,今日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原来是这般滋味。
她卷起册子在额间拍了两下。
周牧宜啊周牧宜,不过是张皮相,居然就把你迷得如此,真是没个定力,忘了此人从前待你是如此狠辣。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又浮现陆烟客今日替她解围的朗朗风姿。
她赶紧摇头,想把这些画面甩得一干二净,可越是拒绝却越是填了满心满眼。
看来回去之后,须得寻本《心经》念念。
她叹了口气,将册子收回荷包,干脆破罐破摔,大大方方欣赏起眼前的如许“美色”。
车厢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奔跑声,紧闭的帘子被人掀开。
“公子、周姑娘,我回来了。”
陆茗话音刚落,身子便轻巧地钻进了车厢。见陆烟客听见响动却没有醒来,他的脸色忽地有些不安,伸手探了探脉息,皱眉道:
“不好,公子的寒症又闹起来了,我们得赶紧回去,刺客的事等公子醒了再说。”
他掀起帘子,半个身子探出车厢,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周姑娘,烦请你照顾下公子,别让他冻着了。”
周牧宜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座下拖出一只木箱打开,取来早就准备好的薄毯,结结实实围在陆烟客身上。
她想起送药那日的经历,心一横,将薄毯掀开一角,寻到那双寒冰似的手牢牢握住。
感受到手心源源不断的冷意,周牧宜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但下一息却握得更紧。
她生来体热,即便是寒冬腊月,双手双脚也火炉似的,无需穿上太多衣物来御寒。
要是我这副好身体能分你一星半点,说不定现下你早就活蹦乱跳,还反过来笑我给你盖毯子是小题大做。
想到这里,她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告诉自己别再分神,生怕一个不察,热气就此溜了出去。
马车哒哒跑着,陆烟客的睡颜比方才沉稳了不少,双手的寒意似乎也有些缓解。
见他始终未醒,周牧宜心里颇为着急,但又不敢松手,只能透过那一跳一跳的帘子,望着车厢外的街景,判断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到脚店。
不安的心绪缠绕着她,以至于没有看见陆烟客半开又半闭的双眼,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双手已然被他握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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