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躲你……”
周牧宜小声嘟囔一句,手腕却依旧被陆烟客牢牢握住。她干脆放弃了挣扎,低着头等他开口。
“刚才还张牙舞爪地求我快些走,这会怎么不说话了?”
陆烟客弯了弯嘴角,拉起她的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纸包放在手心。
“这是什么?”她疑惑道。
“你喜欢的东西,回去再看。”陆烟客松开她的手腕。
“你叫我回去再看,我就回去再看?老是听你的,我多没面子啊。”
周牧宜喃喃着打开一瞧,竟然是四块方方正正的绿豆糕,上面点缀了些许干桂花,只是瞧不出是哪家食铺做的。
她心下有些欢喜,伸手捏起一块,刚要放进嘴里,想了想又包了回去,脸上努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学着陆烟客的语气说道:“哎,买都买了,也不知道多买点,才四块,都不够我一口吃的。”
“我记着了,下回一定多带些来。”陆烟客看着她笑道。
周牧宜抬头望见他温和的笑颜,想起在南京的最后一日,他在房中与严党说的话,心底的别扭密密麻麻地爬上来。
陆烟客见她的神情有些不对,上前一步:“怎么了?”
周牧宜犹犹豫豫道:“你今日过来,说这些,又给我这个,还让我别躲着你,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
她想说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你我二人之间不只是官民之别,还隔着善与恶,正与邪,庙堂倾轧与民生安泰。
身处其中的你和我,如何能做到谈笑风生,毫不在意?
“我还是那句话,等过些时日,你会知道我是谁。”
陆烟客的声音丝丝缕缕地在她脑中缠绕,像是一团乱麻,又像是无数根丝线,在她心底织起一张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密网。
不如,就信他一回。
这个念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如同陆烟客身上那股总也散不去的清苦药香,牢牢地圈住了她。
那就信他一回。
周牧宜昂头望着眼前之人,认真道:“陆巡按,人活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良心。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左右不过活个心安。你说是不是?”
“是,”陆烟客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落在着她的瞳孔里。“你做得很好,牧牧,我要多向你学学。”
冷不防的一句话听得周牧宜“扑哧”一笑,低了低头,余光瞥见那辆华贵的马车,疑惑道:“怎么突然坐了这么好的马车?”
陆烟客只是一直望着她:“到你这里来,总要郑重些。”
周牧宜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问他今日为何突然来徐家,刚想开口,便听见他道:“是不是想问我来徐家做什么?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专程来谢你。”
“谢我?”
陆烟客点点头:“你给我做了好些时日的信使,做得……还凑合,自然应该跟徐驿丞说说。还有便是,我也需要缓和一下和姑苏驿之间关系。”
原来是这样,看来他对我还是有些上心的,否则何必特意来这一趟。
周牧宜心下暗喜,清了清嗓子“哼”了一声:“原来我这个信使,只是还凑合呀。刚才是谁在正堂上使劲夸我来着?”
陆烟客露出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方才有人夸你了么?我怎的没听见?”
“你!”
见她嘟着嘴有些气鼓鼓,陆烟客不由地一笑:“快进去吧,我走了。”
周牧宜“嗯”了一声,却仍是立在原地不动,看着陆烟客上了马车,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门。
站在马车旁目睹了全程,陆茗上扬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见周牧宜进了徐府,他美滋滋地掀起帘子道:
“公子,你们这样多好啊!上回在南京,闹了这么大的别扭,周姑娘天没亮就要走,我都担心死了,公子还一脸无事的样子……”
陆烟客听这话里多少有些要开始唠叨的苗头,连忙截断道:“我何曾一脸无事了?那不是件一时半会就能说清楚的事。”
他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当日的场景:“徐家把她教养得很好,很用心,连……灭门的事也跟她说了。”
陆茗一惊,小声道:“徐家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眼下还说不准,毕竟这在当年的确是一桩天下皆知的冤案。”陆烟客的眸光几番明灭。“但愿他们一无所知吧。”
陆茗放下帘子,驾车回到官舍,才刚扶着陆烟客进房,外门上的小厮突然跑来道:“陆巡按,门外有人求见,是个年纪颇轻的相公,说自己姓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陆烟客双目一凛,片刻后缓缓道:“请他到前厅来。”
小厮得令而去,很快带了人来到前厅,等了没多久,便望见陆烟客从门外进来。
“陆巡按,许久未见,脸色越发惨白了。”来人也不起身,兀自斜靠在高背椅上。
陆烟客挥手让小厮推下,冷着脸扫了他一眼:“王遮,你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来看看陆巡按是不是还活着。”
王遮捏起茶盏喝了一口,把两腿往矮几上闲闲一搭:“看到你这张病怏怏的脸,我就放心了。你那解药还找不找了?别等还没跟我比一场,就先毒发身亡了。”
陆烟客却话锋一转:“彭家人叫你来的吧,你今日早就到了他们送灵的队伍前,为何当时不现身?”
“中了这么深的毒十几年,居然还能隔着好几丈远听出我的气息,陆烟客,你的本事一点没丢啊。”
王遮将手中的茶盏一弹,稳稳当当地落在矮几上。
“我要是现了身,不就看不到你的一出好戏了?说说,为什么帮彭小公子。”
他的脚尖忽地一动,那只茶盏猛地朝陆烟客飞去。
一阵劲风扑向陆烟客,他伸出两指,在凌空飞来的茶盏上轻轻一旋,那股力道竟立即转了个向,随着他指尖轻弹,挟裹着茶盏直冲王遮而去。
“砰!”
茶盏被王遮的掌中风击中,七零八落地碎了一地,但端坐堂上的两人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脸上的神色毫无变化。
陆烟客轻咳了几声:“彭士浚毕竟姓彭,眼下虽然落魄了,保不齐会有翻起身来的一天。我今日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将来他必会谢我敬我,何乐不为?”
“你总是有理,死的也被你说活了。”王遮轻笑一声。“那位周姑娘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对她上心得很,还巴巴坐了那辆三架双扇红柚马车去徐府找她。怎么,春心萌动了?怕她觉得你穷,不愿嫁你?呵,真不像你平日里做事的风格。”
“对付女子,自然要用些别的手段。再者说,姑苏驿的人,我还是要拢一拢的。”陆烟客面不改色。“我一向爱财如命,这些年也搜刮了不少,逢年过节还要孝敬严首辅,你不是不知道。”
“罢了,你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我来套你的话,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王遮脸上露出些不耐烦,缩回双腿站起身。“走了,回去喝酒。”
他往外晃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那位周姑娘倒是有些本事,我不是说她那个不入流的功夫。她这人,胆子挺大,上回帮你去镇江送信,知道打不过我姐弟二人,居然二话没说,转身就跳了江。倒让她捡了一条命。”
陆烟客眸光一凛,全身上下腾起一股杀气。
“既然她是你看重的人,我就不动她了。”
杀气消散,陆烟客语调清冷:“王遮,你既是江湖中人,何必来朝堂搅这趟浑水,趁如今所陷未深,不如尽快抽身离去。”
王遮甩了甩衣袖,晃荡着向外走:“反正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打得过的见了我就跑,打不过的我也找不到。
“如今就只你一个还能跟我比划比划,你又病怏怏的不能跟我痛快打一场,那我干脆来帮你,等你的事完了,不就有时间跟我比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院中,陆烟客眉头深锁地回到房中,提笔迅速写好一封密信,封入蜡丸,唤来陆茗道:“明日把这个送去给他。”
“公子,可他打不过王遮啊!”
“他点子多,便是能缠那王遮一阵也好,我这边好腾出手来做事。”
陆茗点头收下:“公子,周姑娘眼看就要开报房了,这步棋一旦开走,便没有回头路。前尘往事,我们将来如何跟她说,说了之后,她会不会帮我们,都是未知啊。”
“经过南京一道,难道你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陆烟客的眼中露出些许欣赏。“那日她提起我曾家的事,痛斥严嵩奸佞,陷害忠良,这般大义凛然,无所畏惧的模样,实在令人敬服。但凡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严党害死的,便不会不管。”
“可公子你之前不是担心周姑娘知道后,会怪你打破她安静自适的生活吗?”
陆烟客的眸光暗淡下来,许久又泛起星光:“那我便用一生补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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