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住在城南风雨巷。”吴山想了想道。
“好,我现在就去。”
周牧宜推开门,刚要出去,却看见几日不见的杜铖正匆匆往铺子里来。她惊讶道:“杜先生,你怎么突然来了?”
杜铖快步走到她面前,捂着嘴轻咳两声:“我前几天偶感风寒,一直在家养病,昨日听说了张温的事,就赶紧来看看。”
周牧宜这才察觉他的脸色的确比平日里白了不少,说起话来嗓音沙哑,衣领裹得高高的,外衫也颇为厚实,像是怕吹风似的。
“杜先生,既然生病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张先生的事有我呢。”她关切道。
“无妨,”杜铖摆了摆手。“不过是有点咳嗽。张温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周牧宜把心中对李虎的怀疑说给他听,杜铖点头道:“这个李虎多半是被彭家收买了,应该知道点什么,我们现在就去城南。”
见他转身便往门外疾走,周牧宜想劝他留下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只好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一炷香后,两人来到城南风雨巷,趁无人注意,摸到李铭家后门。
杜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院中,等了片刻却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他立即足尖轻点,腾起几丈高,翩然跃入院中,很快将后门一开,让周牧宜进来。
“杜先生你也太厉害了,根本听不出半点声响!要不是我亲眼所见,哪里想象得出世间竟有这般高深莫测的功夫。”
周牧宜的夸赞落在杜铖耳畔,他顿了一下,低声道:“碰见厉害的人,你是都会夸上一夸么?”
“那当然了,我也不是时时都能遇上武艺如此高强之人啊!”
杜铖听了这话眉目一敛,叫人瞧不出他心底在想些什么。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李虎家的卧房前,推开门扫了一眼,指着床榻对周牧宜道:“你看那床软被,是不是这几月苏州城里时新的缎面?”
“这……其实我也不知道。”
周牧宜皱了皱眉,她一向不关注这些,要不是杜铖专门指点她看,恐怕根本注意不到那是不是城里的时新物件。
“不过,”她环顾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这床软被的确跟屋子里的其他物件格格不入。”
“继续说。”
“软被上的缎面色泽亮丽,一看就是新买的。但是挂在上头的帐子却有些发白,垂摆处还破了几个小洞,想来是洗了好多回也舍不得换新的。”
杜铖轻咳一声:“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李铭攒了些银两后,发现只够换软被。”
“这一点我刚才也想到了,”周牧宜上前几步走到床榻前。
“杜先生你看,这帐子是水碧色的,与房间里其他陈设多少有些相合,但软被的缎面却织锦绣金,用的还是朱红的底色。你说李虎一个大男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突然在卧房里换上一床如此艳丽的被褥?”
没等杜铖回答,门外忽地传来一个声响。他瞬间闭上房门,掠到周牧宜身侧伸手一搂,将她带进床榻与后墙的狭窄缝隙。
院子里传来几声轻浮女子的媚笑,和一个男子陪着小心的讨好。
“李虎带他的相好回来了。”杜铖小声道。
原来是这样!
周牧宜顿时明白过来。
怪不得他要换软被的缎面,想来除了这个,他也舍不得换别的。
“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杜铖开口时的温热气息拂过她脸颊,她突然觉得杜铖身上的药香有些熟悉,但转念又记起他说近日一直病着,心想怕是整天喝药才沾染上的。
周牧宜撇过头,猛地看见杜铖的右手一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这才意识到两人贴得颇近,简直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她想起陆烟客的那句“杜铖多少有些花花太岁的样子”,觉得很是别扭,微微动了下身子,却听见身边人用气音飞快道:“别动,他们要进来了。”
她只好僵直后背一动不动。
房门开启的声音和两人的调笑声一起传到她耳边,她有些不自在,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
“哎呀李郎,做什么非要把奴家带到家里来呀。”女子嘴上嗔怪着,笑声却欢快得很。
“当然是家中才自在!”李虎浑厚的语调传来,听得周牧宜一个白眼。
两人关了门,嬉闹一阵,李虎又道:“你看这盒子糕点,都是今日白管家给我的。”
“白管家是谁?”
“白管家你都不知道?就是彭府的那位管事老爷啊!”
周牧宜顿时竖起耳朵。
“李郎,你竟能与彭府攀上关系,那可是我们苏州城里的排头名的富户!”女子惊呼道。
“我与那白管家一向交好,送盒点心给我算什么,他有一些不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还不都得交给我。”
“彭府诺大一个宅子,那么多签了死契的下人,他为何不用?偏偏来寻你?”
“你不知道,那白管家不是彭府里的老人,是如今孀居的彭夫人进府后才招进去的,好像是表哥还是什么亲戚的。他在彭府不过做了几年的光景,根基不深,使唤不了那些下人。”
“哎呦,这些事你若不告诉我,我就是找遍了人也打听不出来!”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李虎得意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猜这白管家和那彭夫人是什么关系?”
女子一愣:“你方才不是说,他们是亲戚么?”
“我是真心跟你好才把这个秘密透给你,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记住没?”
“哎呀快说快说,挠心爪子似的,急死人了!”
“他们俩有一腿!”
“什么!”
房间里传来一个板凳倒地的声音,周牧宜听见这消息也吓了一跳,转头望向杜铖,他却一脸淡定,还对她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别惊得乱动。
“李郎,这话你可不能乱说,那位可是刚刚死了男人的,她的继子不孝,彭家的产业可都在她手里捏着。”
“我能说假话吗!我能说假话吗!”李虎的声音“蹭”地拔高。“要不是握着实证,我能乱说?!”
“难道,你是真的知道点什么?”
李虎“哼”了一下默不作声,房中又传来女子矫揉造作的撒娇声。
过了片刻,他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一回,那白管家给了我一包物件,让我别打开,拿回家烧了。”
“你定是打开瞧了。”女子娇嗔道。
“那是自然,”李虎嘿嘿一笑。“你猜里面装着什么?”
“别卖关子了你快说罢!”
“好家伙,红黄蓝绿,一条条的全是肚兜!”
周牧宜的双手瞬间握拳,她在徐家时偶尔也听过那么一两回的墙脚,但都是因为怕挨徐闻的骂才勉强为之。
今日本只想过来找李虎问个清楚,没想到被杜铖这么一带,不得不蹲了个如此香艳的墙脚。说到底,她毕竟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一通听下来,多少有些脸红羞缅。
周牧宜的余光撇了一眼紧靠在自己身侧的杜铖,见他仍旧白着一张脸,一副镇定自若的坦然模样,暗忖此人果然是个十分合格的花花太岁,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不过只是毛毛雨。
“他给你这些肚兜做什么?难道都是那彭夫人的?”
“起先我也纳闷,以为是他的哪个相好的。但我想暗中捏他一个把柄,就留了两条绣着花的,没全烧掉。后来有一次,白管家约我到西郊见面,我说完事走了没多久,发现丢了几枚铜钱,便回去找。谁知道刚好撞见他和一个女子搂抱在一处说体己话。”
“那女子难道就是……”
“就是那彭夫人!”李虎压低的嗓音里带了丝幸灾乐祸。“她头上戴了纱巾,我本是见不到她的面的,没想到西郊风大,一吹就把纱给吹飞了,嘿嘿,他们还慌里慌张追那纱巾嘞!”
女子笑声乱颤:“哎呀李郎,你连这个都知道,算是拿住了彭府的把柄,以后我们便吃穿不愁了。”
“那是自然,眼下白管家给的银子只能将屋子里的陈设换一换,等我看好新宅子,就上门找他要钱去。手里捏着那彭夫人的花肚兜,不怕他不给银子!”
“就你聪明!”女子吃吃笑着,将李虎带来的食盒掀开。“李郎,这点心看着好生精致,奴家喂你吃一个。”
“坐着吃多没意思啊,要不我们……”
“哎呀你先吃一个嘛!”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牧宜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扯了扯杜铖的衣角,红着脸甩给他一个“干嘛呢还不出去”的眼神。
就在这时,原本调笑不停的李虎突然大声咳嗽,继而传来“咚”的倒地声。
“李郎,李郎你怎么了?怎么吐血了!你可别吓我!”
杜铖眉头一皱,瞬间闪身出去,掠到李虎身后猛地出手拍在他后背上。李虎“噗”地喷出一口浓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女子吓得浑身颤抖,爬了几下终于爬起来,眼看就要跑出门,周牧宜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捏住她的双臂反手一扭。
“啊——疼疼!女侠饶命!饶命!”
“放心,不要你的命。”
周牧宜解下挂在腰间的麻绳捆住她,回头见杜铖出手如风,转眼间在李虎的身上点了好几下。
“杜先生,他怎么样了?”
“中毒不深,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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