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手中举着一份证词,快步走到堂上,将证词交给王府尹。
“回禀王府尹,在下前段时间奉陆巡按密令,前往杭州府探查海寇之事,无意中发现夏氏也牵涉其中,这才着手将她在杭州府时的种种逐一查明。
“她本名夏莲,杭州府余杭县人,从小家贫,兄弟姐妹共七人,她的年龄最小。这些证词都是我从余杭县中搜集来的,绝无半句虚言。”
夏茹震惊地后退一步,口中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忽地拉住白江,哭喊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救我!”
白江嫌弃地一挥手,将她甩开半丈远,“扑通”跪下,对王府尹拜了一拜:“求府尹老爷救我脱离这毒妇的魔爪!”
站在堂外听审的路人们听了这话皆是一惊,连周牧宜等人也摸不准他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白江,你说什么胡话!”夏茹双眼瞪大,慌忙上前推了他一把。
白江却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兀自对王府尹哭道:“这毒妇初到苏州府时,见彭老爷家财万贯,便起了贪心,非逼着我帮她谋划,好让她顺利嫁进彭府。我没奈何,只好替她做了一场。谁知道,她一进门就想把彭老爷害死!”
夏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浑身颤抖地呆立原地,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如何谋害彭老爷的?”王府尹道。
白江一把扯住张道士,面目狰狞起来:“都是他!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一个制毒,一个下药!王府尹,我人微言轻,怎么也劝不住,只能暗中减少老爷服下毒药的剂量,想找个靠谱的郎中救老爷。没想到这毒妇竟然一下子就把人给药死了!”
“白江,你……你,哈哈哈——”
夏茹发出一声凄厉的笑,身子忽地扑倒在地,她抬起头,神色绝望地看着白江,失去了方才耀武扬威、满堂乱窜的模样。
一滴让人猜不透的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周牧宜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摸不清他们二人是在做戏,还是真的生了罅隙。
庭审的计时沙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堂上众人陷入沉默,就连夏茹的抽泣声也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双手撑地,慢慢站起身。
“十三年前,我十七岁。家里穷,兄弟姐妹又多,爹娘见我生得有些颜色,便一心想让我攀个富贵人家做小。
“可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谁会愿意去做那主母吃饭,自己只能站在一旁伺候的姨娘?我每天都少吃一顿,饿得急了,就去地里捡那些连喂猪都不要的菜叶子。”
“你们这些从小不愁吃穿的人,没见过那些被菜农仍在地里的叶子吧。”
夏茹双眼含泪,两手拢在一处,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些叶子烂了一半,滚了泥,但是拿到溪水里淘得干净一些,再把烂叶子择掉,收拾一下就是一顿吃食。”
她颓然垂下手,对着空气苦笑几声:“人穷善妒,村里人知道我爹娘的心思后,都瞧不上我,只要我一出门,他们就冷嘲热讽,说我一个富户家的准姨娘,居然还要去地里捡那些烂菜叶子吃。”
她凄凄切切地转过身,一步步挪到彭士浚面前。
“彭小公子,你饿过么?你知道吃了烂菜叶子,肚子疼到在硬邦邦的田埂上打滚,是什么滋味么?呵呵,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穷苦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生下来便锦衣玉食,怕是连口烫嘴的茶都没有喝过。”
她又冲着站在彭士浚身边的周牧宜惨然一笑:“周姑娘,我真羡慕你,你我都是女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出个门居然能救下苏州城里首富的独子,还让他对你死心塌地,事事都听你的。”
周牧宜看见她披着满身的绝望,在堂中哭哭笑笑,明白她此番并不是在做戏,而是被那白江欺得狠了,生出了决裂之心。
“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儿女,哪里知道我的苦!”
夏茹泪眼婆娑,跌跌撞撞地走到白江面前。
“白郎,我晕在地里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一命。你把你的吃食给了我,自己却饿得直喝水。我长到十七岁,只在梦里见过那么大的白面馒头。你见我饿成那样,还想着把馒头带回家给哥哥姐姐们尝尝,夸我心地良善,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
“你疯了,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江蹭地站起来,劈手扇了她一下,正要再打,一名官差赶紧上前将他拉开。
“府尹老爷,这毒妇失心疯了!她的话可万万不能信!”
王府尹沉着脸:“给我拦住白江!”
官差将白江的双臂锁住,他立即动弹不得,才刚开口咒骂,另一名官差“啪”地赏了他一掌,打得他嘴角流血,不敢言语。
夏茹仿佛失去痛觉似的,只是伸手摸了摸被白江扇得红肿的右脸。
“白郎,你不是说,要娶我做正头娘子么?可是为什么,你却一次次把我推给别人。十年前在杭州,你告诉我那个陈老爷命不久矣,日日只能躺在床榻上要吃要喝。只要我嫁过去,伺候得他病死,陈家的家产便归了你我二人所有。”
她神色戚然地站在那里,泪流如注。
“其实你早就知道,那陈老爷根本不是病了,而是吃了猛药伤了内里。这样的人,简直比色中饿鬼还狠!白日,我要伺候他喝汤喝药。可到了晚上,他便要把我折磨得半死不活!”
看了这般场景,周牧宜心中甚是唏嘘。
原来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想必夏茹不是天生的恶毒,但这世上的可怜人不止她一个,难道人人都要像她一样,扯着苦难着身的幌子,明目张胆地大行错路?
“明明……明明是你自己愿意的!”白江突然喷出一句。
“是,是我贱,被你骗得那样,还对你掏心掏肺。”
“呸!你对我掏心掏肺?亏你说得出口!”白江啐了一口,歪着嘴道:“那陈老爷后来为何突然真的卧床不起?”
“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就……”夏茹的双手紧紧环住身子,抖得像一片寒风中的落叶。
“受不了?难道不是你跟我说,不如干脆把人药倒?”
“我没有!我没有!”夏茹发出凄厉的喊叫。“是你逼我做的!是你!”
“我逼你?哼!”白江冷笑道:“那日离了陈府,是谁在马车里后悔没能多拿走些银两?又是谁怪我下手太轻,说早知道就该药死了他!夏莲啊夏莲,你把我说得心如蛇蝎,你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你在那陈府里见识了富贵,心里便开始瞧不上我,言语间动辄嫌弃,回回见我都做出一副高门娘子的轻狂样。要不是陈老爷把你折磨得受不了,只怕你恨不得在那陈府过上一辈子!”
眼看自己的心思被说破,夏茹狂叫一声,扑过去死命拍打白江,官差连忙将他们拉开。
周牧宜心中才刚浮现的感慨,被眼前的一幕彻底冲散。
什么逼不得已,什么无可奈何,还不都是为自己的恶毒行径找的借口。
即便是那些苦命女子,被世间的艰险逼得狠了,也没见她们翻起身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是心中无邪,怎会动辄把“药倒人”、“药死人”挂在嘴边?
说到底,夏茹和白江是彻彻底底的一路货色,真是般配得很。
两人这一通互相揭露,算是将各自的过往罪行交代得清清楚楚。
王府尹听了半晌,拍了拍惊堂木道:“原来你二人在杭州府时便做过一回,如今到了我苏州府,居然故技重施,还变本加厉地将彭源毒死,是也不是!”
夏茹和白江各自低着头咬牙切齿,面上满是不甘,口中却一声不吭。
又是一声惊堂木,王府尹拔高声调:“你们是如何骗过彭源,又如何药死了了他,还不细细说来!”
见他们仍旧不肯开口,王府尹喝道:“来人,用刑!”
夏茹神色一惊,转了转眼珠“扑通”跪倒,膝行几步哭道:“求老爷开恩,奴家做这些都是被人逼的!”
众人听得撇嘴,心想你方才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怎的还说是他人所逼?
“你又要说是白江逼你的了?”
“不不不!”夏茹连连摇头。“不是白江,是一位姓王的姑娘!”
王府尹一愣:“她是何人?”
“奴家也不知道她是谁,只不过她看上去虽然年近三十,但身形却甚是矮……啊!”
一支飞箭忽地从堂外射来,直直莫入夏茹胸口,她脸色一僵,扑倒在地,登时没了气息。
“妈呀——”
站在堂外观看庭审的路人们吓得拔腿四散,王府尹抖着身子钻到桌案下,堂上的证人们乱作一团,白江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大喊着“别杀我我什么也没说”。
见杜铖一个箭步冲出府衙去追那刺客,周牧宜犹豫片刻,迈开腿正要跟上,双手却被人猛地拉住。
“姐姐别去!”
“牧牧别去!”
她回头一看,见自己的右手被彭士浚扯住,而左手则被不知何时奔到她身后的陆烟客牢牢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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