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街,许家兑换金珠铺。
堂内的洒扫伙计打了个哈欠,依在门边见一位姿容清雅的女子进了铺子,轻而易举地将一只沉重的布袋放在柜台上,他连忙跑过来拱了拱手:“姑娘这是要换银子?”
她含笑道:“正是,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姑娘稍后,待我去唤掌柜……”
话音未落,一位身穿紫衣的高大男子忽然进了铺子,站在她身侧。她微微抬头,瞥见来人的面容后,悄无声息地朝另一边挪了挪。
伙计虽有些惊讶,但很快收敛干净,朝男子作了一揖:“敢问这位公子……”
“我没有娶方家的姑娘。”男子道。
一句答非所问让他不由地一愣,定了定神,拔高音调:“敢问公子……”
“王玄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胡话,你千万别信她。”
那姑娘侧过身,还是一言不发。
“公子你……”
伙计才刚开口,却见这男子几步走到姑娘面前,看着她道:“我前段时间没找你,是因为我寒症发作了,不得不外出调养。”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两人看上去怎么像是闹了别扭的小夫妻似的。
见那紫衣男子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伙计清了清嗓子,对着几乎背过身去的女子大声道:“姑娘,你那些铜币……”
女子兀地转身:“你总是有理,什么事都能被你圆回来,我怎知你这回说的是真是假?!”
这姑娘怎的也只顾与那男子说话,不搭理我了?方才不是她自己过来说要兑换银钱么?
伙计疑惑地挠挠头,几度尝试插话,但这两人似乎当铺子里完全没他这个人似的,根本不给他半点插嘴的机会。
“我对你句句真心,从前如是,将来也如是。这回是王玄诓骗了你,我又晕了,才让她得逞的。”
“可是你那封写给方家姑娘的信,一早便在我手中,从未被他人调换过。我拆开看过了,分明就是你的字迹!”
“这件事我也可以解释,牧牧,我们去别的地方说,行吗?”
“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陆巡……我不想同你再说什么,你别找我了。”
女子扭头绕过柜台,走到角落对发懵的伙计大声道:“请小哥快点帮我换银子!”
伙计被喊得吃了一吓,刚想上前细问问,却见那男子一把拎起布袋塞给自己:“她叫你换银子,快去!”
说完,他又奔到姑娘面前,耐着性子解释个不停。
大清早便看了一出不知前后情节的戏码,抱着布袋的伙计甚是茫然。
他低头苦思冥想,意识到这是一件自己无法解决的事,便赶紧放下布袋跑进后堂,对着还在喝茶的掌柜一拜:“掌柜不好了,外头来了一男一女,不知怎的吵起嘴来了!”
掌柜猛地坐起:“怎么回事?他们是夫妻?”
“听着像是,又好像不是。”
伙计把方才两人的对话快速说了一遍,掌柜鼻子一哼,歪着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好嘛,这两人大早上的不着家,跑我铺子里拌嘴来了。抄家伙!”
“是!”
伙计飞也似的地跑到廊下,从角落里提来一物。
掌柜放下茶盏,起身搓了搓手,接过来一脚踹开后堂门,大喇喇立在堂内。见他们二人还兀自说个不停,他一把拎起装满铜钱的布包甩过去。
“吵吵吵!要吵回家吵!”
话音未落,他挥动手里的苕帚,舞得虎虎生风,眨眼间将两人扫地出门。
“掌柜!我要换银子!”
“砰——”
铺子的大门应声而关。
吃了闭门羹的周牧宜耷拉着脑袋,一把从陆烟客手里夺过那只布袋,心中实在气恼,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牵了马,想再寻别的店铺兑换。
“出了这条街,有一间张氏金珠兑换铺,价格公道,且只收五钱兑金。”
熟悉的声音在她声后响起,她顿住脚步,侧身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在南京的时候你救过我,我来报恩。”
有吗?我什么时候救过你了?
好像只有在鹿鸣楼帮他挡过一个不会武艺的刺客。
周牧宜低头苦想,没注意陆烟客已然来到她面前。
“救命之恩,自当时时刻刻铭记于心,日日夜夜……”
“鹿鸣楼那次不算,你别胡乱报恩!”
见他靠得颇近,周牧宜慌忙后退几步,拉着马赶紧朝前走。陆烟客倒也不再说话,只是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穿过这条街,周牧宜果然望见“张氏金珠兑换铺”的匾额。
陆烟客不知道我今日便要去上虞,只是独身而来,并没有牵马。
只要我快快换好银子,骑马走人,他一个身有寒症的病人,但凡出远门必会坐车,肯定不会跟来。
想到这里,她没有半分犹豫,立即迈进了铺子。
“敢问姑娘是要兑换铜币还是银子?”
“有劳掌柜相问,请帮我把这袋子铜币换成银子。”
“好嘞,姑娘稍候。”
她道了谢,将布袋摆在柜台上,抬头扫了一眼挂在一旁的标价,果然兑价公道,三千文以上兑金不过五钱。
陆烟客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难道他之前也来邹氏铺子兑过银子?
她微微侧身瞥了一眼身后那人,见他抱手倚着一根柱子,目光中唯有自己的身影,不由地红了红脸。
周牧宜啊周牧宜,此人是巧舌如簧的大骗子,今日过来不知道又要算计你什么,你心里怎的还对他有情?
她赶紧正过身,留给他一个毅然决然,不想搭话的背影。
掌柜邹实弘将布袋提到后堂去数,一名伙计模样的少年从门里探出脑袋,望见陆烟客猛地缩身回来,一脸兴奋地跑到正在数钱的邹实弘面前:“爹,阁主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任务?”
邹实弘手中数钱不停:“没什么,就是带周姑娘过来兑个银子。”
“这样啊……”邹林目光一暗,转瞬间又亮起来。“我去给他们倒杯茶!”
“回来!”邹实弘急忙叫住儿子:“哪有兑换金珠的铺子给客人倒茶的理,没得暴露身份!”
“倒杯茶也不行?”邹林有些无奈,拖过一张马扎帮着一起数。
“我看周姑娘像是跟阁主闹别扭了,你这么急哄哄地送茶过去,让他们两个对坐吃茶,多尴尬!”
邹林点头道:“也是,真想知道他们两个闹了什么别扭……”
邹实弘没好气地白了儿子一眼:“你小子整天不顾店里生意,只晓得到处在苏州城里打听这般无趣的里巷街谈,将来怎么帮阁主做事!”
“这些消息哪里无趣了!”邹林急忙道。“爹,你还记得我上回同你说,吴县丞家的厨子在东市上连买了半月的大海参么?”
“人家是一县之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管这许多做甚!”
“吴县丞一月的俸禄不过五两,可东市的大海参都是从台州府急运过来的,一只要价十两,吴县丞怎么可能吃得起?更别说连吃半月了。爹,其中一定有问题!”
邹实弘手一顿,皱着眉头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上去,此事你先记下,得空禀告阁主。”
“是!”邹林闻言甚是开心,数钱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立在堂中的周牧宜不敢回头,僵着后背站了许久,才等到邹实弘从后堂出来。
“姑娘,一共兑了三十四两九钱。”
周牧宜接过来收好,道了谢走出铺子,正要翻身上马,却吃惊地望见陆烟客不知从那里也牵来一匹黑马,坐在上头似笑非笑地指了指天:
“再不出城,今日傍晚就赶不到杭州府了。”
“你知道我要去浙江?谁告诉你的?”
见她满脸惊诧,陆烟客嘴角一弯,拍马就往城西三山门奔去:“你问我,我就要说?那我多没面子。”
周牧宜气得跺脚,一冲动,翻上马身就追了过去,直到出了城门,才察觉自己又被他的三言两语拿捏住了心思。
西郊鲜有人迹,她赌气下了马,离了南湖边的宽阔官道,一头扎进西苑,在林子里乱走。
“你这是想甩掉我?”陆烟客也跟了进来,骑在马上慢慢走着。
奇怪,今日与他相处了这么久,竟然没听见一声咳嗽,而且他居然能骑马,难道成了亲后,身子骨变好了?
周牧宜心里满是疑惑,但又憋着一口气,不愿意开口相问。
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周牧宜四下一望,察觉此处居然是之前自己和杜铖救下川子的地方,再往右几步,就是那座难以发现的断崖。
“今日我出门前,给王府尹写了信,想必用不了几日,张温就能出狱。彭老爷的手书也取出来了,上面的确写着彭家家私尽数交予彭小公子,不过此案未结,需要些时日才能交还手书。”
听了这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了句“多谢”。
“我陪你去上虞,如何?”
这又是唱的哪出?
难道你不管家中那位陆夫人了?
周牧宜心里很是发堵,顿住脚步道:“陆巡按请自重,你是已经娶妻的人了,男女授受不亲,别再跟着我。”
陆烟客翻身下马:“牧牧,我真的没跟方家姑娘成亲,都是……”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个语调怪异的声音:“这就是苏州的林子?怎么看上去破破旧旧的?叶子也没几片,都是些秃头的歪脖子树!哈哈哈——”
“大哥,我听说江南女子最是水灵,到时候我们上那秦楚馆喝花酒去!”
周牧宜一愣,觉得这般说话的语调有些熟悉。
没等她反应过来,陆烟客突然一把将她扯住,回身一跃,两人竟直直摔下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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