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嘴怎的越发欠收拾了!
见陆烟客悠然自得地闭目休息,没有半点想继续开口为自己解惑的意思,周牧宜松了手,插着腰恨不能拍他两下出气。
不行不行,我得冷静下来,万万不可被他拿捏住。
他不说又如何,我就不信他能将这些秘密忍上一辈子!
周牧宜的余光瞥见五步开外的另一张草席,很快过去躺了下来,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谁知才刚合眼,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和疑惑却纷至沓来,搅扰得她无法入眠。
她只好两眼一睁,无奈地瞪着岩洞上方圆钝下垂的石块,羡慕地听着陆烟客安睡后轻柔绵长的呼吸声。
果然是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的人,一点都不认床,睡得这般快。
她撇过头对着陆烟客,瞧见他沉稳的睡颜在昏暗的烛光下依旧明俊如玉,心思不由地微微一荡。
若我和他只是寻常人家的儿女,青梅竹马地长大,没有这么多的立场纷争,无妄之难,该多好啊。
可惜世事无常,从不肯遂人所愿。
她默默叹了口气,目光无意间落在陆烟客那双布满血痕的双手上。
糟了,方才只顾与他斗嘴,居然忘了他还伤着。
周牧宜下意识地起身,在腰间摸了两下,想找出那瓶素日里常用的伤药来,很快却想起那药早就被她扔给了陆烟客。
她扭头看向熟睡那人,见他腰间隐隐露出一根红绳,正是绑在那瓶伤药上的细绳。她心一横,轻手轻脚地过去将药瓶拿在手中,拔开活塞倒出些许药水,捉过陆烟客的一只手,动作轻柔地在血痕上慢慢涂着。
待到两只手涂满伤药,那半支蜡烛也堪堪燃到了尽头。
她从荷包里摸出三卷纱布,在黑暗中认认真真地将他的十指和手掌尽数缠上,这才放了心,躺在席子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洞中已然亮起了烛火。
她揉揉眼睛,望见陆烟客面对自己,束手而立,神情有些莫测。
“醒了。”他道。
周牧宜点了点头,正想开口问他站在那里做什么,却见他大步走到自己面前,蹲下来猛地举起双手。
曾经指节分明的修长十指,眼下却被纱布包得甚是肥硕,两只手像是套了好几层厚实的白皮手套,瞧着十分滑稽。
糟了,昨晚包扎的时候蜡烛已经烧灭,一时不察,下手重了。
陆烟客扭了扭腕子,胖乎的十指也跟着一起沉重地抖了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好好的一双握笔写字的手,居然被你包成了猪蹄。”
“我是怕你伤口恶化,免不了要耽误我去浙江的行程,才替你上药包扎的。”周牧宜干笑两声。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
陆烟客轻快的语调听得她一个激灵。
完了,这人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果然,下一息便听见他道:“包成这样,我是什么也做不了了,用饭更衣喝茶,还请周姑娘多费心。”
周牧宜的双眼瞬间瞪大,插着腰道:“陆烟客,我好心好意帮你包扎伤口,你为何‘恩将仇报’!”
“我不过是想请你帮我几个小忙,怎么就变成恩将仇报了?”他挥了挥手,站在那里笑得十分得意。“既然做了,就得负责到底,别忘了每日帮我换药。”
周牧宜啊周牧宜,一时心软铸成大错,你居然就这么被他赖上了,真是天理难容。
她无奈地扶扶额头,垮着脸把两张草席收回角落,走到岩洞口刚想学着陆烟客昨日的样子推那岩壁,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落手之处。
“这得用巧劲,还是我来吧。”
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也不推辞,退到一旁看着他将岩壁推开一个半人高的口子,钻出去后对自己伸出手。
周牧宜没理会他的相帮,三两下爬出洞,才刚回身,那敞开的口子已被他关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别有洞天的痕迹。
“走吧。”陆烟客道。
“可是我们的马都不见了。”
“你看那是什么。”
周牧宜顺着他胖手遥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匹黑马正欢欢乐乐地凑在一处吃草。
“它们来过灵岩山,昨晚我在上山前也在那里丢了些它们爱吃的黄豆,今日它们想再吃,自然会来这里等着。”
周牧宜心下暗服,想起方才在洞中,他对自己打的那番主意,本想赞叹的话立即拐向了别处:“哼!没想到你连两匹黑马都要算计,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陆烟客毫不在意地拉住其中一匹黑马:“我倒是想布个局让你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
这样的一句剖心之语,被他说得自然如询问今日天气一般,周牧宜赶紧默默告诉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听见,免得又被他搅扰了心神。
“我受了伤,还身中剧毒,牧牧你人这么好,一定不忍心看我独自在马上颠簸。”陆烟客身姿矫健地翻上马背。“如今之计,唯有你我二人共乘一匹。”
见他摆出一副彻底赖上自己的模样,周牧宜气得发笑:“我看你的身体好得不得了,再说了,你与我共乘,难道就不颠簸?”
“不颠簸。”他脸不红心不跳地伸出手:“快上来吧。”
周牧宜绕过他,刚想朝另一匹黑马走去,却冷不防被他环住了腰,转眼间捞上马背。
“陆烟客!你!你管这叫身子骨不好?!”
计谋得逞的陆烟客坐在她身后笑得十分畅快,拉着缰绳立即飞奔起来,断了她想下马的心思。
见自己已然被他牢牢锁在怀中,周牧宜没奈何,只好伸手握住缰绳。
“今日先去桐乡府,最快也要一日,你若不累,中途我们便在嘉兴休息。”陆烟客语调轻松。
周牧宜却突然道:“我们今日先去嘉兴府吧。”
“为何?”
“你,你身上有伤,又中了毒,骑一天的马太劳累了。还是先到嘉兴住一晚,明日直奔杭州也一样。”
“好,听你的。”
陆烟客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气息如兰,在她脖颈处游走。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
“没事……”
“真没事?”
“哎呀你专心骑马别说话啦!”
……你一说话,我的脖子就痒得很。
她暗自红了脸,不好意思说出下半句。
陆烟客没再追问,只是轻轻一笑。
两人中途只休息了半刻钟,换了匹马便继续上路。周牧宜挣扎了好几回,但还是没能逃脱与他继续共乘一匹的命运。
午后不久,两人入了嘉兴府,寻了一间不甚起眼的脚店住下。
总算得了独自待着的机会,周牧宜在房中扒着门缝看了许久,见走廊上并无陆烟客的身影,轻手轻脚地出门来到后院。两匹黑马正欢快地把脑袋埋在草堆中,她悄悄牵出一匹。
谁知才刚出院,一个身影忽地闪到她面前。
“去哪?”
唉陆烟客这厮怎的如此阴魂不散。
“你管我去哪!”
想起被迫与他共乘一匹的仇,周牧宜没好气地牵马绕过他。
“不是说好了与我同行么?”陆烟客目光一黯:“是不是我今日做得有些过了?我给你道歉。”
他伸手拉住她:“牧牧我错了,你别丢下我自己上路,我都中毒了,还伤了手,你不在我连饭也吃不了……”
见他说得可怜又离谱,周牧宜无奈地停住脚步:“我只是去见一位故人,黄昏前就回来了。”
“原来如此,”他顿时笑容满面,一个翻身便上了马。“你的故人想必十分好客,不如与我引荐一番。”
又来了又来了!
看样子这次出来,他是铁了心要把无赖做到底。
罢了,反正逃不出他的魔爪,还是少费些力气为妙。
周牧宜叹着气也上了马,见她这般自觉,陆烟客笑得更加灿烂。
“你那位故人住在何处?”
“不远,就在城北郊外矮脚山下的一间茅草屋。”
陆烟客闻言一愣,握着缰绳的手迟疑了片刻,才打马朝城北奔去。
到了矮脚山下,两人果然望见一间茅草屋。等进了外头的小院,周牧宜却发现这里荒芜一片,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她推了推虚掩的门,房门“吱呀”打开,飞出来不少尘土。
她没有入内,只是轻叹一声,将门关上。
陆烟客却一言不发地站在院中,目光里透出些难以捉摸的神色。周牧宜瞥了他一眼,拍拍手上的灰尘:
“三年前我刚做姑苏驿驿卒的时候,头一次独自递送公函就是来的嘉兴府。那时我没什么经验,一路上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水喝,到了此处实在口渴,便向住在这里的一位老人家讨了杯茶。”
陆烟客低了低头,有些默然。
“老人家虽然一辈子都以耕种为生,但见识却是不俗。我与他聊了足足一个时辰,甚是畅快。”
“你们,都聊了什么?”
“聊了很多,如今想想,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似乎并不惊讶我身为女子,却甘愿做这般辛苦奔波的驿卒,还问我将来有何打算。”
周牧宜昂头一笑,眸光晶亮。
“我同他说,等赚够了银钱,我想周游山川,遍赏美景。若是行有余力,我还想开一间专门替普通百姓送信送物的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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