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碧珠红着脸提裙告离,碧玥笑笑,转身时他眼底柔情已了无痕迹。
青松伴山石,香木造横梁。廊柱上攀着的是中阶的灵草,青松上垂挂着卷轴无数,山石下埋着一层层禁制和结界,这里,便是葳蕤院。
只要家主下令,葳蕤院中的阵法可以让整个碧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而此时,葳蕤院中,檐角挂着的一支平安结,正在偷跑进来的风中轻轻摇曳,流苏在空中划出红色的残影。
黛瓦屋檐之下,一女子头梳利落的妇人发髻,簪了两只翡翠的发簪,身披花青鹤氅,称得身姿绰约,脚蹬流云锦靴,足尖点缀高阶灵珠,可见身份。
见她面上无一丝皱纹,依然光滑紧致如桃李年华一般无二,她抄着手站在檐下,正看着那支随风摇曳的红色平安结,风吹动了她的鹤氅,打破了秀雅的画卷。
听到风中声响,她收回停留在平安结上的目光。
最先吸引住人目光的是她乌发间那两只翡翠色的发簪,其次是她那一双水眸,明明相貌依旧年轻不改风华,但她落下来的目光却含着经年的风霜。
此人正是碧氏家主,碧岚。
看见来人,那眸底冷霜化作柔水,碧岚抬袖卷去院中落下的松针叶。
听她取笑道:“玥儿?你怎么从这里钻出来了。”
碧岚含笑的声音令碧玥微微抬头,他不紧不慢的抖落自己身上沾惹的落叶和泥土,笑道:“母亲莫怪。”
没管碧玥整理袖子,碧岚便转身径直去了屋内,见她轻轻一拍手,屋内便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木柱开始散发淡光,茶壶自己浮空而起,壶嘴向下续上了茶水,很快,屋内弥漫出清浅的茶香,好似空气都跟着变得鲜活起来。
碧玥进屋后,从天而降一只温好的茶杯,他接入掌心,落座在正在执棋的碧岚对面。
他见碧岚面对父亲布的棋局迟迟未能落子,不动声色落下白子,降了父亲这局棋的难度,送出一城去,
“认亲宴筹备紧张,母亲却还有闲心和父亲对弈。”
以为是自己棋艺有长进,能看到破绽所在,开心的收下一城之后的碧岚捏着黑子,念叨着:
“认亲宴的事情,有老祖宗,大管家,还有你,你们都看着,何须我再插手,再说了,你不是知道我再筹备另一件……”
碧玥颔首,垂眸像是在思考自己落子在何处能让母亲看不出他让子的端倪,“我此次来就是想告诉母亲,那事不急。”
碧岚痛快的又收下一城,“总归也要等认亲宴结束,就在这几天了,自是不需着急。”
“母亲,我的意思是,认亲宴也不急了。”
碧玥落下白子,吃去大半黑子。
棋局顷刻间的变化,让碧岚一顿,她将手中棋子儿扔回了棋篓。
“何出此言?”
……
“孩子,你可知道镇魔卷?”
彼时的碧玥,懵懂摇头。
碧氏一族,其族人拥有绘制卷轴的秘法,鼎盛时期一卷难求,这是他们延续千年的底气吗?
是,却也不尽然。
“千年前,魔族为祸四方,各门各派多少修士因此陨落,各界死伤无数,魔神一族也战得战死,被封印在了混沌大陆,孩子,你可知道是什么将他们封印住的?”
少时的碧玥童言童语:“不知道,我想或许是那些大门派里面的法宝吧?”
“自然,当年为了完成封印,设封印的几位修士搜罗了很多灵器法宝,但是唯有一样,是最重要最关键,最不可或缺的……”
“是什么呀?”
“镇魔卷。”
碧氏一族,绘卷千年,延续至今,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卷轴神秘而强效,更关键的是因为碧氏家主一脉拥有绘制封印魔物卷轴的能力,而此卷轴,便称之为镇魔卷。
镇魔卷,其对魔物的镇压之力,可令当时的魔神都胆寒,当年大战之后,魔神身死,当世大拿将魔神尸骨带回混沌大陆,以镇魔卷之力将其骸骨封印在巨山之下,一直到今日。
镇魔卷,才是他们碧氏千年最根本的底气。
而这一件事,只有家主一脉才可以知道。
碧氏上任家主乃是碧蓉,碧蓉三百年前陨落,其胞妹碧岚继任家主,而碧玥长大后,也会接过碧氏一族的重担,所以他在少时知晓了镇魔卷的存在。
镇魔卷会认主,未进行认主的镇魔卷不会现世,只有进行认主仪式之后,镇魔卷才会在其主人面前凝聚成实体,在碧蓉和碧岚的少时,镇魔卷选择了以碧蓉为主,但是在三百年前,碧蓉陨落,按规矩应该是碧岚接管镇魔卷。
但是胞姐陨落,碧岚悲痛欲绝,镇魔卷被她执拗的认为是姐姐的遗物,当年镇魔卷在她和姐姐之中选择了姐姐,如今变故陡生,镇魔卷也便在天地间消失了踪影,魔族被镇压已过千年,并无复生迹象,碧蓉自己便没有了让镇魔卷认自己为主的想法,只等碧玥长大以后,让他来掌管镇魔卷。
镇魔卷的存在,当时一起封印魔神尸骨的几位大拿也是知道的,而这其中就有神兽一族——凤凰。
借用了碧氏镇魔卷之力之后,凤凰一族便留下一尾联络羽翎,至今奉在碧府葳蕤院中的一方密室之中。
凤凰羽翎华光溢彩,其上附着的存粹灵力经年不衰,但这一任家主碧岚从未亲眼见过凤凰神兽,且花萼大陆传言凤凰一族早已灭绝,久而久之,碧岚便认为这只是千百年前的碧氏祖先从凤凰那里得来的庇护之物。
百年岁月,她只要护好凤凰羽翎,守好碧氏,一直在云梦城隐世不出,逐渐淡出世人视野,等到碧玥长大,继承镇魔卷,接任碧氏家主,这样平静安稳的岁月,是碧蓉想要的。
直到凤凰一族的传讯到来。
那一天,案前供奉的凤凰羽翎传来一声凤唳,便瞬间引起了当时就在葳蕤院的碧岚一家三人的注意,紧接着,便有金字浮现,竟是令他们速速让镇魔卷认主。
碧岚惊愕,没想到凤凰羽翎真的有联络之用途,更没想到,花萼大陆几乎人人都在传的早已灭绝的凤凰一族依旧存在,神兽之威压扑面而来,不会有假。
那晚,她独自抱着阿姐的遗物入睡,第二日,将碧玥叫到床前,让他准备接掌镇魔卷。
就在碧岚筹备镇魔卷认主仪式之时,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碧府的大门。
而那敲门之人,正是碧珠。
老祖宗一见到碧珠,听她委屈的哭喊终于找到了家,一时感怀抱着碧珠哭得晕了过去,碧岚见到那张和阿姐相似的脸庞,观其骨龄却有三百多年,也忍不住感叹上天有灵,阿姐遗孤找回,镇魔卷传给阿姐的后代才是理所应当的。
而此时,一切被碧玥叫停。
“母亲,这一切的确太巧了。”
碧玥面不改色,自顾自的替碧岚落下白子,自己随后又手持黑子自弈。
“我知道是很巧,可是她和阿姐如此相似,测她根骨也并无异常。”
碧玥微微摇头,“母亲,这段时日以来,你我皆被一叶障目了,您仔细想想,这份相似,究竟有几成呢?”
“玥儿!你莫不是再说她是假的?”
碧岚看着眼前这盘棋在碧玥手中盘得更加繁妙,她扶额,一阵头疼。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碧玥一笑,“母亲,这个我也不知,只是……”
他继续道:“只是若出现了长相更相似的人又会如何呢?”
“一个叫碧心的女孩,眉眼之间与你我像了个七八成,甚至,与蓉姨更为相像。”
“碧心?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玥儿,碧氏认亲宴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虽然这些年我们一直避世不出,但见过我们一脉的人总归是有的,你光凭长相便来告诉我,实在太不谨慎了!”
碧岚彻底扭头,不去看那局她逐渐看不懂的棋局,甚至想掐诀叫老头子过来看看他养的好大儿!
“非也,母亲请喝茶。”
碧玥淡定的奉去一盏茶。
“碧珠出现的时机很巧,碧心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前者直接来拍碧府大门,后者跟随戏班偷潜入内,这二者真假,我也难说,只能说二者各有本事吧。”
碧岚捧着热茶,听碧玥语气似乎是谁都不信的模样,“那你是何意?”
“碧珠身份我们的手段的确看不出破绽,她确实很有可能是蓉姨的女儿,但那个碧心……”碧玥敲着棋格上的白子。
“与碧心一同潜入府内的人,有两只灵光境妖兽,还有一只,化虚境的,神兽。”
“哐当。”
一个灵力不稳,茶水如狂卷风般将茶杯掀翻在地。
“什么!!”
碧岚拍桌,“人呢?在哪!”
碧玥又给碧岚奉去一盏茶,“此刻人就在吟霜阁内,母亲稍安勿躁。”
碧玥:“神兽是真不假,但碧珠和碧心真假确实难辨,且出现时机太过巧合,事关认亲宴后的仪式,所以我便过来告知母亲,暂且叫停。”
“至于见面的事,母亲放心,我暗中安排。”
碧珠身份在碧岚面前已经存疑,她给管家下了命令,让管家暗中暂停认亲宴筹备,但此事不可做得太明显,一方面以免引起碧珠注意,一方面碧氏认亲宴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突然叫停若也传了出去,恐怕叫有心人多想。
碧申得令,在明面上极有技巧的拖延着认亲宴的筹备速度,但他还多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碧珠身份存疑这件事,他瞒住了老祖宗。
在他心里,她一直都不老,她只是精神不大好了,碧珠回来便已让她大喜过望哭晕过去,若有变故想她一定会很难过,碧申不忍心。
除此之外,碧申加派了守卫,严守碧府各个院落出入口。
因碧玥禀告的事情,碧岚也给儿子爹传讯,原本身在外地的陈修文也已经回到碧府,夫妻二人,一个化虚境三重,一个化虚境一重。而在碧府之内,管家化虚境一重,碧玥星灵境二重。
碧氏遗孤真假难辨暂且不说,一只化虚境五重的神兽,若对碧府发难,他们这几人总能有抵挡之力。
整个碧府在青山翠色之中,绷紧了一条看不见的弦。
碧玥似乎还是很有闲心的模样,依旧精心挑选了上好的香,燃香抚琴,一曲过后,听雪现身。
碧玥笑:“这几日,吟霜阁的事情,劳你多费心了。”
“听雪尊令。”
他并没有刻意派人去盯着碧珠那边。
一方面来说,碧珠是当时他们承认了是蓉姨女儿的,明面上她已经是大小姐了;另一方面现在府中不知真相的人当她是大小姐,她现在也经常和府中旁支的姐妹们一起游园聚会,不会像碧心那边没有人跟着,而且管家派出的人混在府中奴仆之中,见她修为也低,想她就算搞小动作也会传到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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