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度63,完成分7950,根据柳曦的完成情况来看,这分给的,倒也不算偏颇。
随着欢快的终场音乐响起,童桐也用甜美欣悦的音调做着比赛总结:“好,那么我们就恭喜柳曦以57899分获得了2014年全国锦标赛的冠军,简秋宁和杜明暖分获银牌和铜牌,柯淑雨第四,第五名是方——咦,不是,是谢听兰,嗯,她——应该也是一位老将了吧,应该是96年出生的?她是在第二组比赛的选手,刚才我们的导播也切过她的高低杠,方月涵是第六名……”
不到01分的差距,终究成为了生生隔开两个人命运的鸿沟天堑。
说来也是好笑,当时的简秋宁觉得那个分数仿佛抽去了她脑海中所有的情绪,只留下那种如溺水之人缓缓浸没在一片冰凉中的静默的绝望。可是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当时自己是怎么保持着纹丝不乱的表情对着尴尬的柳曦道出那句恭喜,又是怎么挤出笑容看着笑靥如花,跟复读机似的重复着“银牌也很厉害啊”的杜明暖,以及,怎么装作一脸平静地听胡旭平一脸平静地总结着这场比赛中的得与失并使劲驱动脑筋记住这些字句的,却都历历在目,清晰得仿若昨日。
“这丫头,拿个铜牌嘴巴咧得比猪八戒还大。”谭胜男挑着嘴角,却还是不忘吐槽杜明暖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容。
“是呀,暖暖就是这么个咋呼性子。看,秋宁就规矩的很呢。”陈松涛应付起老搭档的脾气来那叫一个举重若轻。
全能比赛的颁奖仪式就在自由操场地临时搭建的领奖台上举行,没有国际大赛那些隆重的仪式感,只是由万能的场地大喇叭宣布一遍获奖者的姓名,颁奖嘉宾便兀自踱上来给站在领奖台上的三人挂上奖牌。而众位陪同比赛的教练,此刻也是站在赛垫边上围观着颁奖典礼。
“第一次上台子,哪里都能像暖暖那么落落大方呢。”胡旭平皱眉,把奉承的话调转方向。简秋宁的笑容是尴尬地不能再尴尬了,可是好歹看着还是个笑不是?说起来她还是要比自己当年强得多。
“到底是曦曦放得开稳得住,去年全运会就有三块金牌了。”谭胜男还在自顾自地恨铁不成钢。
“小涵什么时候能有人家一半稳定……”这无心之语落到梁淑耳中却着实叫她难过,都是十六岁适龄的新人,柳曦这样的天选之女光华无限倒算是早在意料之中,可谁料本以为是昙花一现阒然湮灭的简秋宁竟也有卷土重来之势,杜明暖又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相形之下,自己组里的方月涵怎么看都是掉了队。叫她怎么能不纠结不唠叨。
“行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吴敬挥挥手不耐烦道。“后天两个孩子还有杠子决赛呢,你现在怎么能自乱阵脚。”
“……老吴说得对。”梁淑听了这话,果然暂时丢下了全能的赛果给她带来的纠结,转而纠结起一天后的高低杠决赛来。
眼看着三位获奖者捧着花束合完照,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往混合采访区走去,颁奖仪式就算正式结束,章龄便招呼着教练组往场外走。这一路上各个教练自然都少不了收到或迂回或直率的夸奖和恭维,只是其中孰真孰假,没有人能分辨,也没有人去分辨。
“有没有信心五个月后再次站上同一个领奖台?”
“想不想为祖国在女子个人全能方面取得零的突破?”
“这块奖牌的意义和你去年在全运会上的金牌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简秋宁和杜明暖十分自然地稍稍落后柳曦两步的距离,在目睹记者们的□□短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拥上去的瞬间还是默契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问题对于记者们而言大概已是熟稔无比的套路,于柳曦而言却是一副大阵仗。她一成不变地低着头,红霞早已飞上了她的面颊,语气也是越来越嗫嚅。
还不等杜明暖感叹出声,一只录音笔忽地伸到她面前。“那么我先恭喜你啊,获得了我们浙省女队本次体操全国锦标赛的第一枚奖牌,现在我想问下暖暖,对今天的比赛最满意和最不满意的地方分别是什么呢……”
杜明暖大窘,潜意识地向旁边秋宁看去,目光里含着一丝尴尬,一丝歉意。然而,那浙省体育台的女记者朱蔻她是认识的,此刻被对方连珠炮似的追问,她也只好先尽力敷衍着。简秋宁瞅着这般情状,正要脱身先行溜走。却不料那朱蔻格外敏捷,见杜明暖又匆匆答完一问便把录音笔掉了个方向,伸到了简秋宁唇边:“这位是今天获得银牌的选手吗?非常厉害啊,在这么多强手国手中能够脱颖而出获得这一枚银牌。那请问你觉得今天有没有什么遗憾?下次比赛有没有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
杜明暖直觉这问题十分不妥当,正要捏紧简秋宁冰凉的手掌以示安抚,没想到简秋宁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接着陆续拨开了面前挡着的重重摄像头与录音笔,竟是直接冲了出去,那一点泼墨似的马尾也转瞬消失在了重重人群之外。
离了混访区的喧闹,谁能想到这刚刚结束一场大赛的场馆里,通向出口的一路上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简秋宁一路狂奔,却不知为何像跳马前的助跑那样数着自己的步点,从一数到十——她开始准备打毽子的位置,清零,然后再一次数到十。直到豆大的雨点突然叩上了她的额头,她才豁然立定,看着身上正红的队服被雨点洇湿,成了暗沉的深红。
荆南是座多雨的城市,五月初本已彻底和暖起来的天气被这一阵乍来的大雨浇成了透衣的薄寒,路旁成行的绿树被风一摆,晃成了一抹凄艳的湿翠。
简秋宁愣怔了片刻,国家队的大巴就停在触目可及的位置,但不知为何,她此刻最不想的,便是登上那辆大巴,回到那些人的视野里。于是她干脆地朝着围栏的缺口奔去。围栏外,有一座小小的公交车亭。慌不择路的简秋宁一步跃上那矮矮的站台,才喘了两口气,便不期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胡导——”
“不想回答那些记者的问题?不想跟她们坐一辆车回去?”胡旭平淡然出声。“这个第二名,你拿得一点也不甘心,是不是?”
“胡导……”简秋宁紧绷的情绪终于一溃千里。
“你是该不甘心。论能力,论表现,你都不比柳曦差上分毫。”胡旭平缓缓道来,直直地对上简秋宁躲闪着的眼神。本来雨水将她繁密的碎发全数粘在额头鬓角,此刻泪水又把浅红的眼影冲散,整张脸上已经全是狼狈破碎之态。按捺着心中不忍,他继续一字一字出口:“不甘心可以,不服输不行。”
无视简秋宁震惊的表情,胡旭平上前一步,续道:“体操赛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任何比赛,裁判都是带着有色眼镜打分——身材,长相,音乐,风格,成绩,名声,教练,省籍,国籍。你实力只是不亚于她又如何?纵然你能胜她一头,也是远远不够。只有远远把她甩在脑后,才能让裁判无论在什么立场,都没法左右你的成绩。”
看着学生的面色从震惊的苍白到绝望的灰暗,胡旭平暗暗握拳,声音里有最深的冷厉决绝。“竞技体育就是这样。除了靠自己,没有什么是可以绝对信赖的。当时章导招你进队,难道没有承诺过要着力培养因材施教让你出人头地——”
“胡导,我都懂了,您别说了,别说了……”一语未完,简秋宁已是泪落如雨。泣不成声间,泪水洗去了她眼里的不甘,也冲走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依恋。
胡旭平见她如此,心头也是微微抽痛。可是这个项目本就是如此残酷,与其现在心软而让她日后再为真相消沉难过,不如趁着她第一次接触这份残酷的今天,就如断奶的母狼撕咬狼崽那般,彻底揭开血淋淋的真相,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当日的自己若是能忍过那一时的惨淡,是否就不会如现在这般沉痛一生?
“既然你都懂了,那就擦干眼泪,跟我回去坐大巴。记者的几句话,别人的几个眼神,以后要看的多了去了。”
简秋宁抽出口袋里的纸巾在脸上胡乱擦抹着,一边清理着脸上的痕迹,一边眨着眼不让泪水继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胡旭平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把眼下的色泽拭净。
踏出公交亭的瞬间,一把伞静静罩在了简秋宁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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