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忙碌而紧张的训练中飞逝而去，第一次队测的成绩似乎还是食堂里大家佐餐下饭的新鲜小菜，第二次队测就已悄然在教练的嘴里施展开了它的魔爪。
在现行规则之下，世锦赛和亚运会的正式团体成员都是六人。这也就意味着，已经定下的七人大名单中，只有六人能够堂堂正正地站上赛场，还有一人则会成为在场外为她们鼓掌加油的替补队员。
七进六听起来倒是非常宽容，但七汰一呢？呵呵，谁会甘愿成为被淘汰的那唯一一个，目送着朝夕相处的队友手拉着手站上高高的领奖台？
所以，第二次队测的逼近，在馆里营造的压迫感也是空前的。
胡旭平手臂上的石膏终于拆除，这时仍是半蹲在高低杠侧面，手掌距简秋宁在两杠之间飞掠上下的轻盈身姿始终只有一寸之遥，却灵巧地随她的不同动作伸缩进退。
大回环三周，直体旋下，钉住的同时软垫上的镁粉飞起。
“都挺好的，”胡旭平说话总是习惯性地用一句鼓励开头，“但后边这个pak队测先就没必要连了，咱们就拉66的难度。来，喝点儿水，小口喝。”
“……好吧。”简秋宁扁了扁嘴，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本来练出了特卡切夫180接叶佐娃换杠之后，胡旭平的计划就是让简秋宁把蹬杠360再接回高杠空翻前边，用这个d-e-d的连接串来替代原本“蹬杠360接特卡切夫空翻再接pak空翻”的那一串。可是训练中却发现要将蹬杠360与特卡切夫180度的空翻连接起来其实十分困难，远不是想象中的顺理成章。难怪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哪位选手在特卡转体180度类的空翻前面接上过短半径转体。
练了不几天，简秋宁额头上就顶了两三个青紫血块，胡旭平只得另做打算，也就是把特卡切夫180接叶佐娃放到开场，原先的第一串正掏360接正掏shapo再接正掏特卡切夫挪到后边，然后用pak换向到低杠，最后做正掏shapo180回高杠。编排思路这样一转换，倒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因为理论上正掏特卡切夫与pak空翻和正掏shapo180都可以构成有02难度加分的连接，从而练成五个动作的超级大长串。即使不再练什么新动作，高低杠的总难度分都可以达到70的高度。
“好饭不怕晚，也不要太好胜了。现在你要硬连pak，分腿太夸张了，侧面都能看出两条腿一高一低，将来成了习惯可要怎么办？”察觉到简秋宁眼神里的委屈之意，胡旭平走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起来也要怪我，伤了手臂没法手把手地辅助。你怎么说也是个高个子，本来姿态控制就是要难一些。只凭你自己练，细节上是不可能有那么精准的，其实能拉出现在这个套路来，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嗯。”简秋宁低下头去，叹了口气。胡旭平这几句话，竟是字字都敲在她心中痛处。虽然在华国女队中首屈一指的身高到目前来说并没有明显地拖训练的后腿，甚至简秋宁自己一直觉着发育之后跳自两项完成起来都比以前要轻松，但是高个子体操运动员都逃不过的通病——分腿，她也还是没能躲过去。高低杠换杠的姿态控制于她是一道难关，跳马时第一腾空等肩宽的分腿，也成了那个堪称美玉之质的尤尔琴科900中难以忽略的一点瑕疵。
简秋宁正啜着温水默默想着，忽闻身后传来章龄含着笑的声音：“你们师徒俩也中场休息呢？这是会议通知，今天下午安排孩子们去上舞蹈课，你们都记得准时来开会。”
“好，我知道了。”胡旭平点头，上下打量了两下章龄递过来的粉红色公文纸，只是看来看去也只有两行简单的文字说明关于队测组织情况的会议的开展时间与地点而已。
“赵主任，跳马难度在58及以上有鼓励性质的加分，这个我理解，但是（尤尔琴科）720加02，（冢原）630加02，这62,63的动作也只能加02，是不是不太合理啊？”
翻着赵如燕发下来的薄薄一本内部规则加分说明册，谭胜男第一个按捺不住。
“上了58，都是团体可用的动作啊。谭教练，这58和63本来才差了05，要是内规加分还分个三六九等，岂不是反而把差距给拉大了吗？”赵如燕优雅地拨过耳畔短发。
谭胜男听得张口结舌，一句“给高难度跳马加分不就是为了拉大差距吗？”堵在喉头就要冲口而出，却被一旁的老搭档及时截住。
“赵主任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陈松涛说话一向轻声细语彬彬有礼，面上笑容和煦，让人甚有亲切之感。“高、平有f组及以上的高难度下法加分是应该的，咱们重视难度嘛。但是只有下法可以拿难度加分，像同样f组及以上的空翻动作都没有加分，这……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听到这里，胡旭平不着痕迹地抬起头来，细细端详着陈松涛和赵如燕两人的表情，眼角余光也没有漏了陪在赵如燕身侧的章龄。
由于下法站稳可以提振整个成套的士气，高低杠、平衡木下法，跳马落地以及自由操的结束串钉住都有01加分，这是一条往年常见的内部规则，包括美国、俄罗斯等其它体操强国在国内赛中也常常出台同样的规则。但是为高难度的下法特别设鼓励加分，这就是闻所未闻的事了。
“什么不公平？落地站稳拿金牌，什么能比下法更重要啊。”赵如燕强势地一挥手，又朝章龄的方向肯定地笑了笑：“章指导，上个冬训您引入长蹦床啊，是切实出了训练成绩的。”
“过奖，过奖。还多亏了体操中心的支持。”章龄说起场面话来驾轻就熟。“我明白赵主任的意思了。咱们中心强调高平两项下法，主要是练这个下法和自由操的跟头串还有跳马的空中翻转是异曲同工之妙啊。用上了长蹦床，跳马出720、630的选手多了，木头出1080下的现在7个人里头也就有3个。这练下法呢，对弱项的改善也是大有裨益的。”
“嗨，就是这样。”赵如燕拊掌，“12年伦敦我们吃得是什么亏？一个个小姑娘，跟头翻不起来啊。我看今年就着实改善了不少。”
“赵主任，那自由操呢？f组及以上的大空翻可以加02分，连接串为什么要连接加分达到04以上才可以另外加分啊？”看到最后关于自由操额外加分的规定，谭胜男的火气又一个劲地蹿上来，“不是我说，很多连接随随便便就价值06往上了，后九百接个前三百六啊，一千零八回个笼啊……”
“那怎么能一样？”赵如燕一摆手，“这样的动作，全世界多少人做啊？04加分，就是后直540接1080再接回笼，到现在为止还是我们华国独一份。哎哎，你们看没看过小何记者上次那篇文章呢？我看这文章啊就写得很好，咱们华国独有的动作，拿出去才有面子，符合竞技精神……”
“咳咳……”一阵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起，一桌子围着的教练脸都红了、眼都呆了。还是章龄起身打了个圆场：“这个我们之后还会再组织学习，理解，讨论的。赵主任不是还有一件事要说？”
“对。过两天第二次队测，涉及的各省队领导都会来观摩。为了更好地做到公平公开公正，这次世锦赛名单的选拔咱们增加了一个环节，各省市中心体操主任或主管体操的领导要参与组建世锦赛队伍的投票。测试赛之后，必须根据情况听取他们的意见。”
赵如燕无视众人震惊的眼神，一锤定音。
两条新规则在教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同时，舞蹈教室里也真是群魔乱舞。
大家一起排着队练了一会儿基础动作之后，徐若澄就用甜甜笑容缠住了澳大利亚来的外教编舞师以及助教，就她那一支新编舞的《梦中的婚礼》做详细点拨。
柯润雨刚下地没多久，脚上还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正跟着徐若澄的动作一扭一扭。杜明暖对着镜子臭美地扭了几下，就开始继续琢磨还没完全转明白的高举腿720。莫青如端着台dv站在徐若澄身后，满脸都是“程门立雪”的肃穆。李奈则自顾自压腿开肩。简秋宁被央求不过，正在角落里教着柳曦做她的新编舞里一个抖肩的动作，时不时说着“这样……不对，唉，不是这样子，是这样子……”
只有方月涵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立在舞蹈教室正中，伸着头一会儿瞅瞅这边，一会儿瞧瞧那边。
“愣着干什么啊，就是真的没事儿干，过来压腿也好。”李奈向着徐若澄的方向轻蔑地撇了撇嘴，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拽过方月涵。“我说你整天崇拜这个崇拜那个，连自己的魂都丢了，她们就这样值得你崇拜？出国比赛都去过了，胆子还小得跟什么似的。”
“奈姐，我跳得也不如她们好……”方月涵连李奈的眼睛都不敢正视，怯懦模样如森林里迷了路的小鹿，忙不迭地就把脚踝搁到把杆上去。
“什么不如不如。”李奈恨铁不成钢，“现在才几月份，你就要说自己选不上？不带这么灭自己威风的啊。还有，我让你压腿你就压腿，能不能有一丝儿自己的主见啊？”
“小涵，你出来一下。”梁淑的脑袋忽然从教室前门探入。“我有要紧的事儿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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