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你们师徒俩怎么还打哑谜的。”杜明暖耸了耸肩，“我还是觉得这没啥好检讨的。别的比赛也就算了，上难度可能得不偿失。可是这回不一样啊，你上难度，就可以赚加分，肯定是划算的啊。就这样，带加分版的全能总分还是比柳曦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你要不要检讨不知道，青如姐大概是要好好检讨自己一番了。”
“啊？什么意思？”简秋宁又检查了一番那份“检讨书”，吹了吹上头还未干透的墨迹，听到杜明暖这样说，不由得愕然，“她还有什么好检讨的？今天她的平自，虽然难度低些，完成得可是真不错。”
“不是因为比赛的事儿。”杜明暖摆了摆手，“今天咱们吃晚饭的时候，她不是和我们坐在一块儿吗？然后雪姐剥了个橙子，过来分给我们吃……”
“然后她因为多吃了一块橙子就要‘自首’是吧，”简秋宁一笔一划地在第二张稿纸末端落下自己的名字，一边随口说道，“行，这真是只有她才干得出来的事儿。”
“也不一定就是‘自首’。”听简秋宁说得这么笃定，杜明暖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更加哭笑不得，“我也不是说青如姐不会自己向谭导举报自己哈，但是谭导肯定会知道这事儿。嗨，你肯定没注意，宋宛宜那时候就坐我们后头那桌，一直在看我们。”
“不会吧？你上次那事儿真是被她捅出来的？”简秋宁小心地推开那份检讨书，带着一脸怀疑之色坐到杜明暖床铺上，“她才多大啊？”
“得了吧，就是她告诉谭导的——她是青如姐的铁杆粉丝。前两天她才当着我们面把小雅藏在床底下的麻辣豆干翻出来上交。其实小雅很乖的，那些豆干是队里小卖部卖的，而且她一看就没乱吃，都快过期了还剩下这么多。”杜明暖嘟了嘟嘴，一副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所以说，如果青如姐不愿意自己举报自己，她就要大义灭亲。”惊讶过后，简秋宁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偷吃不对，可是我真的受不了这种‘举报’，也太不尊重别人的隐私。”
“是啊，我也受不了这样被举报，如果是谭导突击检查抓到我，我肯定甘心受罚。其实谭导也没管这么严，以前不用控体重的时候，她就算抓到我们吃东西，也就是白说一句‘刷牙以后不要吃了’。”杜明暖梗着脖子叫，又伸出手来拉了拉简秋宁衣袖，“所以我觉得你多心了啊，比赛到了关键时刻就要拼尽全力，这是我这种咸鱼都知道的道理，胡导怎么可能为这个怪你？”
“那不一样的。”被杜明暖这么一说，简秋宁也糊涂起来，“一步一步来”和“展示最好的自己”在累了一天的脑袋里左冲右突，让她只觉头疼。于是她便干脆绕过这个无解的死结，和杜明暖讨论起明天休息要下载部什么电影一起看的轻松话题来。
队测之后的周日，队员们倒是都能难得的放松一番，间间寝室门缝里都溢出嬉笑吵嚷声。
会议室里的气氛却是分外剑拔弩张。沪省队领队阮漱玉看完了徐若澄不乏亮点的表现，昨晚心满意足地带着徐若澄出去逛了一趟街作为奖励，现在大概已经到机场航站楼等候回去的航班了。其余六位省队领导则由章龄组织着围坐在会议桌边，在两张成绩单反复的翻阅声中，对最终的六人大名单发表第一轮意见。
这里头黄树言是最气定神闲也最有底气率先开口的，毕竟柳曦锁定了大名单这件事儿大家早就心照不宣。
“我认为，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世锦决赛要6-3-3随便怎么排，肯定是都没有大问题的。我建议上柳曦，莫青如，简秋宁，方月涵，杜明暖和凌雪比较合理。亚运会和世锦预赛都是6-5-4嘛，这样每项前四个的得分都还是不错的，第五人也不缺。”
众人都轻轻颔首，平心而论，这个提议虽然看得出黄树言为柳曦争取队内高低杠第一人的私心在内，但还是颇有其靠谱之处。
这一次队测简秋宁拿出了70的难度直追李奈的71，柳曦的68套、杜明暖的65套都是长期稳定的，加上方月涵的66成套，打团体的高低杠一点也不缺，把高低杠单项还不算太稳定的李奈放在替补位置确实是团体利益最大化之优选——当然，似乎也是省队利益最大化的最优选择。
“俄罗斯队达维诺娃都复出了，杠子已经拉出67，还可能再提高。她裁判缘那么好，除了李奈谁能保证这块金牌？”
卢毓芳轻轻一拍桌子，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以她对华国体操女队历来选人的了解，这次要把京市队的两位选手同时送进团体正选，简直是志在必得。
“虽然难度到位了才能争金夺银，但是这难度啊，是要以稳定性和质量为保证的。”
袁鹃也不甘示弱，她倒是不大担心杜明暖会落选六人名单，她遗憾的是弟子四项太过平均难有斩获个人荣誉的机会。而相比之下，杜明暖四项当中唯一有点希望捡漏的还得是高低杠，对黄树言刚才提出的名单她是鼎力拥护。“特别是稳定性，无论你多大的难度，摔一下就都白搭……”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稳定性啊，不同的状态不同的环境不一样，到了国际上才知道谁是真稳得住。”
说者无心听者难免有意，马琪就不爱听袁鹃这话，好像和发挥较稳定的杜明暖一比，水平相近的方月涵就是个失误率居高不下的阿斗。
近几年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选手还少吗？两个人外战都是只比过一次全能世界杯，都是无大错有小缺，方月涵的排名还比杜明暖高一点点呢，谁又能比谁高贵？
“看来还是我想得简单了，只考虑了团体得分能力，没太考虑到单项全力冲金这方面。”黄树言呷了一口面前的茶水。“要两者兼顾的话，我觉得可以上柳曦，简秋宁，杜明暖，方月涵，凌雪和李奈，这样无非6-5-4损失了一个跳马，不过亚运会么问题是不大的。”
“既然6-5-4可以接受损失一个跳马，那为什么要损失一个最高难度还有机会冲击单项奖牌的呢。”卢毓芳巧笑如花，言辞却如毒蛇吐信一般犀利。“其实全能选手固然可以补团队厚度，但是用不到刀口上啊。”
“虽然是跳马单项选手，可打团体的时候也还是用一般的难度求稳啊。”袁鹃撇了撇嘴，莫青如现在的前直540看起来倒是挺好，但还是一直当作第二跳来使用，可见底气只怕还不够足。跳马单项选手的第二跳是只计入个人成绩，不能计入团体总分的。
马琪这会儿和袁鹃完全站在同一阵线：“就是啊。别说团体能不能提分，就是单项比赛，世锦赛有美国的两个，俄罗斯瑞士的总难度都比122高了。”
“对团队的提升，再局限也还是会有的。再说了，这世锦赛的局势那是瞬息万变，只要能进决赛，谁敢说一定拿不到奖牌？”卢毓芳的嘴头一向锋利，“世锦赛不敢说，亚运会还是可以展望一下的。”
“亚运会也不容易的，先不说金永花能不能恢复好，就是乌兹别克的老将也有122难度呢，冲击这块跳马金牌，压力很大呢。”
皮球又被踢回了原地，十几年来，京、湘、浙、粤再加上一个沪省队作为国内女子体操的“五巨头”，每年为了上大赛的名额都少不了这样一番拉锯。
黄树言说完，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注目看向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韦振华和王远洲。
“哎呀，这些孩子都是很优秀的啦，怎么排兵布阵都各有各的优势。像我们凌雪，到底年纪大了一点，伤病也没完全恢复过来。”韦振华慌忙状甚惶恐地摆了摆手，好像那八道目光会烫人似的。
“这年纪大可不是坏事儿，年纪大，有经验，比赛才能不发怵。”卢毓芳一击掌，“啪”的一声听得王远洲心里哇凉哇凉的，一个劲儿大呼不妙。
果然，就听马琪沉吟道：“嗨，说起来这简秋宁是还没有出国比过赛的。这孩子怎么难度上这么快啊？又是900，又是70的杠子，这些东西只在队测里头拿出来可不行。”
“是啊，到时候一出国门就是亚运会，别吓得这些东西都比不出来啊。今年年轻选手比较多，心理素质也是一个大问题。”
“没在国际比赛上登陆过，难道就不是实打实完成下来的动作？”王远洲心里火星乱蹦，他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会议，受到的心理冲击着实不浅。这都是些什么论调啊？“简秋宁冬训的时候是有伤，又赶上发育期，所以队里没给她安排世界杯各分站赛的任务也是正常。现在她状态起来了，两次队测900不是都跳得挺好的？”
“王指导，你熟悉的是男队，那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媳妇儿都找了的人，小小出国比赛有什么可怕的？”卢毓芳的嘴头真是不依不饶，“这女队的小姑娘们，还是读初中的年纪，你不了解，队测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到了国际上场馆一大观众一多，吓哭了的都不在少数。”
“卢导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谁是打娘胎里就上过大赛的不成？”王远洲气得青筋迸起，说话登时就不客气起来。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啊，简秋宁压根连第一次上个世界杯分站赛的名额都没蹭到过，被这两个教练一说，倒好像她是已经在国际上丢尽了脸面似的。
“虽然这么说，难度还是要经过大赛检验才是真的。”话音未落，袁鹃和黄树言就异口同声。
“可不是这样？900也要在大赛上登陆了才算数，否则啊，视频再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卢毓芳挑了挑眉毛，这话一出口，就连暂时沉默了的袁鹃都点了点头。
“各位指导的意见我都记录下来了，目前咱们还只有两次队测加上全锦赛的成绩，下个月第三次队测，还会再请各位前来观摩。”章龄合上笔记本，目光如两泓捉摸不透的深水。仿佛任何石子儿投进其中，都泛不出一点泡沫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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