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院属于皇家开办的私塾,招收的学生都是12岁-18岁的世家子弟。
这些贵族子弟18岁以后择优入太学读书,18岁以前在此处学六艺。
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每门课程分别有一到两位掌教,以及若干学官、助教等。
这样拢共加起来,学院里学生三四百人,教师也达七八十人之众。
自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学院里也不能免俗,尤其那时的南晋没有科举制度,盛行清议之风,即士大夫们围坐一起,探讨各家理论,品评天下人物。
由于这在时下非常流行,甚至是士人晋升的渠道之一,因此,礼佛节期间,学院里虽然放假,仍旧有不少学官聚在崇文馆里,清议时事。
陆辞走到崇文馆时,恰好听到里面的人说到原主的哥哥陆泽。
陆辞便停下脚步,听了听。
一人道,“陆令君陆清和如珪如璋、品性高洁,自是当得起天下名士的赞誉,只有一点,是陆令君的短处,某实在为令君惋惜不已。”
另一人道,“哦,不知礼正兄所指的是哪一点?”
被称作礼正兄的笑道,“我所说的这点显而易见,难道在座诸位会不知?”
一阵会心的笑声。
接着,又有一人开口,“怎会不知呢?论文章,陆令君才华斐然,论治理国事,亦是泽披万民,只可惜私德有亏,不分贤愚,遇事一味袒护他那个作恶多端的弟弟。”
这话说得很过分,伴鹤欲去敲门,陆辞伸手拦住他,挑了挑眉。
他看《天道》小说时,对原主以及男主的命运尚无多少感叹,为有两桩事令他耿耿于怀,其一便是陆泽之死。
又有人说道,
“私德有亏说的夸张了点。”
“双全兄言过了,怕不是嫉妒他陆辞有陆令君这么个好哥哥。”
表字双全的嗤笑一声,“我嫉妒他陆辞?嫉妒他瘸了一条腿?嫉妒他被王家退婚?还是嫉妒他空有家世,败絮其中?”
又道,“无才无德无能之辈,就他这样,也配当书院掌教?全靠家族荫蔽罢了,诗书文章,他哪一项比得过……比得过各位。”
陆辞教的是“书”这门,主要内容是教弟子书写、识字、作文,这是六艺里最重要的课程之一,也是入太学着重要考察的一门知识。
而这一科,学院里只设掌教一位。
掌教在书院中的地位仅次于掌院、官四百石,可参议礼仪,其余学官、助教,均听掌教吩咐。
简而言之,是个上有编制、下能管人,而且官位不低的香饽饽。
所以对于他们的嫉妒……陆辞能理解。
这种嫉妒,他也习惯了。
他不是编剧专业生,十九岁写第一部剧本便一炮而红,当时也听了不少闲话。
但是他习惯了是一回事,允不允许他们这么放肆是另一回事。
里面还在感叹,“可惜这陆辞就是这样命好,就连掌院,也偏偏在这件事上多有偏私。”
“小声点,掌院在楼上呢。”
这句话音刚落,陆辞推门进去了。
崇文馆里大约坐了二十几人,听到声响,齐齐回头看向门口。
陆辞大大方方站在那。
系统探头,想提醒宿主注意人设。
陆辞已经开口。
他歪着头,眼角带笑,
“我以为众位清议,是为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覈公卿,裁量执政。不想诸位却如长舌妇人,善于背后议论是非。”
“!”
众人心里齐齐打鼓,背后说人总归理亏,只是——陆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陆辞性情孤僻得近乎自闭,从来不参与任何清议。
以及,陆辞还是那个陆辞,黑灰色棉袍,瘸着一条腿,但又哪里不一样?说话还夹枪带棒、绵里藏针……
而且,他们竟然发现,陆辞的神态中,竟然没有半分羞愧和难堪,弄得好像,是他们说错了一样。
系统在一边叫,
【ooc提醒,“陆辞”不会有这种举动。“陆辞”听到背后议论,只会默默走掉。】
陆辞脑内与系统交流,
“没事,我人已经来了,话已经说完了。”
系统愁成一根麻花。
馆内面西而坐的,穿深蓝色锦绣长袍的男子站起身。
陆辞朝他看去,天气寒冷,其他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袍,只他一人,穿的最少。
他朝陆辞拱了拱手,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长离兄,好久不见。我们数次清议,都请不动长离兄,今日有幸,竟得长离兄来此。”
陆辞从声音认出来这个人应该是刚才说话的“礼正兄”。
他本来是不想给这些人好脸色,但念及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便收敛了锋芒,顺着对方的话回答,
“我来请掌院去赏花。”
这才是陆辞该有的样子,众人平静下来,恢复了镇定,只当刚才的惊讶失神是被忽然出现的陆辞吓的。
坐下有人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大约是觉得陆辞的这种做派是邀功献媚之举。
还有人把目光落在陆辞身后的伴鹤身上,脸上的嫌恶之色不加掩饰。
伴鹤被看得不自在,原本就驼的背压得更低了,脑袋快垂到胸口。
陆辞往他的方向挪了一步,挡在他身前,挡住那些目光。
安礼正道,
“掌院在楼上,不过掌院正在作画,估计要等等。”
陆辞,
“我等等便是。”
安礼正又问道,
“不知四色山茶盛开,是否真如传言那般灿烂无比,一朵动京城?”
陆辞面无表情,用原主沉静而冷淡的语气说道,
“一朵动京城未免言过其实,但确实是娇艳无比,袅袅动人,一花四色,非寻常花朵可比。若是在礼佛节上出现,必然会为建章院增色添彩。”
陆辞其实并没有见过盛开的四色山茶,他后来去院子里查看过被损坏的山茶,花朵盛开的那几枝悉数掉落,被冬日地上的泥水裹挟,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瞎扯。
他一面说话,一面细细观察着这些人的表情,有人惊叹,有人嫉妒,有人面无表情,也有人……皱眉不解,眼含算计。
陆辞笑了笑。
贼要上钩了。
他一拂袖,又不装了,
“你们慢慢谈,我去找掌院了。”
陆辞往一侧的楼梯走去,声音淡淡,但谁都听得出里面的讥讽和得意。
“长离,为什么我们不从正门走,反而要从侧门出去?”
“前门风大,这边出去两侧树木可挡风。”
这自然不是真实原因,陆辞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人看到他和掌院已经离开崇文馆,也是给贼人大胆作案的时间。
他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掌院往自己的院子走。
掌院刚刚五十岁,但须发皆白,看起来竟似七八十岁的老人。
老人家真是辛苦,当个掌院把自己操劳成这样。
陆辞如是想,着实为掌院担心不已。
因为原文里,掌院处处护着原主,现在便自然会护着他。
那些以清议为名在背后议论是非的人,这一点倒是没有说错。
原主之所以能当上掌教,又那么肆无忌惮的在学院里欺负男主,哥哥陆泽与掌院黄吉在背后无理由庇护他,确是主要原因。
所以,抓贼的事,不能只叫上掌院,会被人说徇私。
于是,走到半路,陆辞又说道,
“宗学正不知在不在。”
这位学正管学院行政,最是铁面无私,陆辞记得,而且前两天他特意查了学正住哪。
掌院顺嘴就说,
“应该在,不如把他也叫上吧,反正这几日也没什么要紧事。”
“听掌院的。”
解恕累了。
陆辞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还是无事发生。
明明没有花,真的会有傻贼人蠢蠢地上钩吗?
解恕托着腮,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对着空空的院子和杂物间,手上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浑然忘了,自己眼巴巴跑到这里来,也是为了看花。
连连画了几只小乌龟,想起师父走前说的话,解恕挠挠头,心想,难道是自己守得太认真了?贼人不来?
他犹豫再三,还是按着老师说的话,把树枝扔到一旁,跑去出恭了。
路上,仍在左思右想,一会儿怀疑整件事的可实施性,一会儿想起师父和他说的那番话,北魏不是人人该杀吗?萧彧难道不该死吗?
他很疑惑。
带着疑惑进了茅房。
哪知,他正撩起衣摆出恭中,后院忽然响起一阵沸沸扬扬的吵闹声。
“站住!”
“别跑!”
“去哪儿!”
“????”
解恕满脑袋问号,他在那里守那么久,什么事都没有,他一出来,就这么热闹?
不对,刚才明明就他一个人在院子,怎么一下冒出那么多人来?
解恕等不及了,匆匆系好裤腰带,便往后院冲去。
但他一来一往还是耽误了时间,等他赶来时,后院已经围了不少人。
他应接不暇的看过去,有院里的下人,有老师,有掌院……竟然还有学正!
什么情况?
怎么一下全来了?
贼呢?
他四处乱望,见大家都挤在后院杂物间的门口,他跟着挤进去。
他人矮,只能踮着脚尖往里看,穿过人群的缝隙,就见——杂物间里堵着一个穿方领皂衣的男子,停着一株枝叶凌乱的山茶。
人赃俱获的现场!
“!!!”
解恕摸脑袋,他就不在一刻钟,发生了什么?
山茶原来就放在这里?
啊,不,山茶不还是坏的吗?
还有,他都不知道老师把山茶藏在这里,怎么就有人自投罗网投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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