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影将林羡鱼接到了一家小小的造型屋。
店的位置很偏僻，连招牌都没有。店内装潢走的是工业风，唯一一个造型师服务态度也马马虎虎。
看起来就不太靠谱的样子。
然而，当长达两个小时的造型终于整理完毕，林羡鱼看着全身镜里那个一身白色小裙子、肤如凝脂、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女孩子，呆住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皮肤白嫩得像会发光。没有刻意突出她的五官轮廓，只强调了清透的肤质和清澈柔软的眼睛，让镜中人如在仙境迷路的爱丽丝一般清纯可爱。
“这家店，一定很贵吧……”林羡鱼下意识喃喃道。
江影忍俊不禁：“没关系，是我硬要你陪我出席，所以费用当然应该我来出。”
他注意到造型师在她发侧装点的小雏菊发夹，沉吟了一番，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打开看看。”
林羡鱼接过，打开。
蓝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小鲸鱼发夹。
犹如星海里的幻鲸，即使在造型屋并不明亮的光线里，也依旧闪烁着璀璨的星芒。
“我最近看到这枚发夹的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
江影微笑。
“本来打算今天结束后作为一个小小的谢礼的，但还是提前送给你吧。希望你以后像大海里遨游的鲸鱼一样，创造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林羡鱼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枚发夹，像捧着一份易碎的珍宝。
“我帮你戴上？”
“……谢谢。”
江影帮她别上，换下了原来的那枚小雏菊发夹。
林羡鱼看着镜子里闪烁在自己发侧的银色小鲸鱼，越看越喜欢。
抬起头，时隔多年再一次真心诚意道：“谢谢你。”
江影微笑：“不用谢。那么，今晚就劳烦你作为我的女伴出场了。”
／
半小时后。
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
宴会厅里熙熙攘攘，衣香鬓影。香槟被摆成小山的形状，餐台上的小点心精致得像艺术品。衣着考究的侍应生端着鸡尾酒在人群间来回流动，空气里漂浮着各式各样高级香水的气息。
林羡鱼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有点怂了。
更毋论那些正一一地朝自己这边投来目光的丽人们。
她几乎可以读出那些美女眼中的文字：咦，你也没有很漂亮啊，为什么会跟江影走在一起？
林羡鱼欲哭无泪。
四处张望，想找到余溯的身影。
可明明余溯说今天也会来，她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林羡鱼跟在江影旁边，被迫一直跟着假笑。好在江影在旁边，帮她把所有访客都不露声色地挡了回去，不然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突然，人群出现小小的喧哗。林羡鱼跟着人们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美女，长发如墨，水墨荷花和清波在裙裾处荡开，步步生莲，顾盼生姿。
她的臂弯间挽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气质精干，林羡鱼不认识，但直觉他应该是什么很厉害的人。
林羡鱼明显感觉到旁边的江影身体僵了一下。
林羡鱼忽然觉得那个女孩子长相有点熟悉。
她努力地在记忆中搜寻，而后突然，她也僵住了。
那个女孩子不是……
而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对方那双眼线精致的眼睛眯了起来，然后和那位男子一起走了过来：
“江影？好久不见。”
江影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微笑：“荷泽，好久不见。”
荷泽。
——宁荷泽。
当初拿着她的日记本当众宣读，将她直接推入深渊的人。
看着对方那张比起当年更加清水出芙蓉的清丽面孔，林羡鱼的喉咙一下子堵住了。
对方盈盈的眼波流转到了她身上，却并没有认出她，而是笑吟吟地问江影：
“江影，不向我介绍一下你可爱的女伴吗？”
江影道：“她是林羡鱼。”
宁荷泽清丽的脸僵硬了一瞬，然而很快地，她挣脱了旁边那位男子的臂弯，当众握住了林羡鱼的手：
“原来是你，羡鱼。”
羡……羡鱼？
她跟宁荷泽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声情并茂地朗诵着她的日记的时候，当她和其他女生三三两两地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朝她投来目光、然后一起窃笑的时候，她感受到的，只有不知缘由的满满的恶意。
她都不知道她哪里得罪这位校花了，要被她这样对待。
“羡鱼，我一直想找你道歉的。”
对方那双柔滑的手握住林羡鱼，言辞恳切：
“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做了那些伤害你的事情。后来我一直非常后悔，只是没有跟你道歉的契机。现在既然碰到了，我想正式向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不好？”
林羡鱼瞠目结舌。
四周已经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宁荷泽泪眼盈盈，就好像林羡鱼再不答应的话，她就要哭出来了。
“……没、没事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羡鱼尴尬得厉害，只想赶紧把这个诡异的场景甩掉。
对方立刻破涕为笑，伸手抱了林羡鱼一下：
“谢谢你羡鱼！你人真好！”
赞美了她的发夹真好看，又轻拍江影的手，说了声“带羡鱼好好玩”，便挽上那位高大男子的手，转身离开了。
林羡鱼看着宁荷泽离去的倩影，有点心绪复杂。
她抬起头，只见江影还在看着宁荷泽离开的方向。
那张一贯温润带笑的脸庞，此时神色落寞，像只被遗弃了的萨摩耶。
客人都已经见过面后，江影便独自应酬去了。
一晚上没吃东西的林羡鱼终于有空进食，用餐盘拿了一大堆小点心和饮料，独自一人，跑到无人的花园里偷偷填肚子去了。
这些小点心也太好吃了。
好多点心，林羡鱼都只在网站上看到过，虽然曾经尝试过复刻，但做出来总是差点意思。
然而此时此刻，她亲口吃着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做出来的各色点心，中式的蜂巢荔芋盒、银萝千层酥、笋尖虾饺皇，西式的天鹅意式奶冻、树莓慕斯蛋糕、柠檬蛋白酥皮塔……
每一样都各具风味，每一样都让她幸福得几乎想要泪流满面。
花园里安静又凉快，深蓝的天空下吹着微微的夜风，风里带来唧唧的虫鸣声。
她坐的这个台阶旁边，还开着白色的香香的小花。
灌木丛在这里划出了安静的一角，既不引人注意，又可以专心享受美食。
只不过她端来的饮料好像有点问题。
初喝几口，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很甜很好喝，等半杯下肚，头开始有点混沌了起来。
正这时，她听到花园的小门被推开的声响。
从迷蒙的视线间看过去，只见是白西装的男子和淡色长裙的女人，两人的说话声从风里隐约地传过来。
“江影，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有吗？”
“就算你是为了刺激我，把林羡鱼那么个小丑搬上台面来也有点可笑了吧。还是你觉得，像林羡鱼那样的小土豆，我会放在心上？”
男声沉默了一瞬。
“林羡鱼是个好女孩，你不要那样说她。”
“好女孩？”女声轻笑，“‘好女孩’要是有市场的话，你也不会这么多年了还对我念念不忘了吧。还是说，你江小公子，连个像样的女伴都找不到了，需要让林羡鱼这样的来撑场面？”
“我只是，”男声顿了一瞬，“觉得对不起她。想补偿她罢了。”
“补偿？”女声冷笑一声，“你敢说，你今天带她过来在我面前招摇过市，不是想让我难堪？可惜，你的小土豆不中用，随便几滴眼泪就把她应付了，还顺便帮我赚个知错能改的名声。”
“够了。”男声有点疲惫地，“当初你已经用她来当过一次你的挡箭牌，这次她也算再次帮了你了。嘴下留情吧，去陪你的vincent，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你确定？”
那水墨长裙的人将白西装男子的下巴挑起，暧昧地贴近他的耳畔：
“要我走？”
“……荷泽。”男子别开脸，“够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收回手，转身离开花园了。
白色西装的修长男子则倚在竹质的花架上，无言地站了很久。
然后，也离开了。
花园里再次只剩林羡鱼。
因为那杯饮料而有些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嘴里的树莓慕斯蛋糕突然就不香了。
……哦。
原来是这么回事。
江影喜欢宁荷泽，宁荷泽把矛盾转嫁到她身上来拒绝江影。
江影后来得知真相后觉得对不起她，所以之前才会提出那种荒诞的请求。
前后逻辑突然就通顺了起来。
林羡鱼又把一块奶冻送进嘴里，用力擦了擦快要流出的眼泪，试图把泪意收回去。
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是经常都能吃到的。
为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让难得的美味减分，太不值得了。
林羡鱼吸了吸鼻子，继续一口一口地吃着盘子里的点心。
又咕咚咕咚灌下了杯子里剩下的饮料。
抱着还剩下几盘小点心的盘子，林羡鱼倚到身后的玻璃落地窗上，望着屋檐小夜灯间隙里的深蓝夜空。
夜空真美。花真香。点心真好吃。
一切都那么美，为什么非要在这些美里有那么多不合时宜的不美呢？
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生活而已。
眼泪又要冒出来了。
刚才的饮料里一定有酒精，她觉得感官有点麻痹了。
麻痹到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在模糊的感官里，她听到了身边传来的声响。
只见从她身旁的灌木丛后，有个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是拨开的灌木丛里露出的一张表情懒散的脸：
“诶，剩下的给我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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