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是来送糕点的。
她蒸了些竹糕,洒了些蔗糖,加了花蜜和青笋汁。
又似乎加了其他别样的东西。
空气中迷漫着糕点的甜香和蒸煮青竹的清香。
在屋里的段弓便被吸引了出来。
段弓爱吃,但是均以荤类最嗜,并不怎么爱吃甜的。但这次却被糕点给吸引出了,站在长见身后咽着口水想看清人竹篮里的东西。
秦倾挎着篮子,上面盖着薄薄的绣花白布。一身梨花黄裳,微微弯唇,杏仁眼便跟着弯起:“打扰几位公子了。今晨多蒸了些糯糕,几日前不敢冒昧打扰,也忘了邻里之间同你们招呼。若不嫌弃,这些竹糕便拿着尝尝吧。”
一番莞尔带笑的话,没有半分不妥出错。
长见偏向于不收陌生人的东西,更何况皇子到苏州城的行踪最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肃面的长见正要拒绝。
段弓一边咽口水的声音极为响彻。
长见:“……”
秦倾也听见了,不禁弯唇笑出声。清芙面更为柔昳温蕴。
长见只能收下。
段弓迫不及待拿了一块,烫了下,咬进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满嘴塞满软糕,只能频频朝着秦倾的方向点头瞪眼,表示赞不绝口。
人都受用于诚挚的夸赞,秦倾读懂了人的意思,笑。
“姐姐,你这软糕真好吃!”段弓咽下,满眼亮晶晶。仿佛回到了昨夜闻到了肉香味的时刻。“……姑娘,你是大厨吗?”
兴奋的段弓扫到一旁长见的眼神,立马把称谓给转了个弯,改口。
“莫叫姑娘怪生疏,叫我秦倾便可。”秦倾说,“大厨算不上,只是开了间小饭馆。晚上不嫌,可以来串门。”
段弓差点就点头,但长见锐利的眼神太过明显。于是只能眼巴巴吞咽了声口水,说,“有时间一定去。”
秦倾也察觉出了高个男子的赶客之意。不过凑眼熟的第一步也算完成,便打算告辞。
秦倾微微倾身,要离开。
忽透过面前高个男子的肩膀,秦倾看见了庭院里,藤木椅上,坐着一面容白皙俊美的少年。
一身霁青刺兰滚边锻袍,墨黑锦靴,朱色腰配,此刻正坐直着身,手里还散着一卷书册,微微瞠眸地望着她。
穿着气韵,不似苏州城人,也不似寻常人家。
秦倾眼波流动,恰似无意的,隔着远远的距离,同人微微一笑,以做表礼。
褚嬴宿自是察觉了这浅浅温莞的一笑。
皙白如玉的面,忽地腾红。
秦倾离开后。
长见还在不满段弓这么容易就因为几个糕点让别人凑近乎了。
特别是,他能看出那个姑娘显然有拉近关系的嫌隙。
长见:“糕点给我。”
陌生之物,自然不能随意留下。
段弓抱紧了竹篮子。“这好歹是人的好意……”见长见伸手要夺,段弓立马捧着篮子往褚嬴宿后面躲,“主子救我!”
长见:“段弓!”
褚嬴宿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目光似在书上又不似在书上。
听到段弓的呼救才掩饰般翻了一页,清咳一声抬起头:“嗯……莫要浪费食物的好。”
见主子都开口了,长见也只能作罢。
但还是警告地暼了眼人。
“清客来”今日启板开门了。
毕竟嫡母的药熬一日少一日,银两还是要挣的。
容不得秦倾歇息。
夏季主打的酸梅汤,煨竹笋,炭肉,酥琼叶,玉井饭,冰云糕……
小饭馆里还请了一个小伙计。
家在城外郊村。
平时为了减少来回的路程,会住在小饭馆的阁楼里。
昨天小饭馆未开张,便也给了小伙计放假,小伙计出了城回家探亲。
一日的食材小伙计已经买好了。
在小饭馆的最开始是秦倾负责在后厨,留着小伙计在外头招待客人,但自从来客生事多后,秦倾便让小伙计待在了后厨,换她到外头。
菜单里的菜肴,秦倾基本都做得熟稔了。
且小伙计老实巴交,菜谱以寻常菜色为多,秦倾同嫡母商量后,决定教小伙计做菜。
事实上,刚开始她也有些疑虑要不要藏一份心思,但见到小伙计听到她竟然要将厨艺传给他,小伙计感激涕零,就差跪下来给秦倾磕头拜师。
秦倾没想过人竟然是如此反应,知道小孩子心性真烈,便也没有再疑虑。
小伙计也更是勤勤本本地学。
秦倾到了小饭馆。小伙计已经将桌椅都擦拭得整齐干净。
秦倾为柜台前的花枝洒了点水。
修剪了叶子,推开了遮阳的窗布。
陆续有来客进来,有几个熟悉的富家公子。往着堂内一坐,堂而皇之的眼便直在秦倾身上打转。
一客更是故意碰倒了一杯盏。
待秦倾过来收拾,故意大笑着相互议论。
“听说那徐大捕头的媳妇昨日来了,也不知道这里是蓬荜生辉呢,还是倒大霉……徐娘子可是老捕快的闺女,哄不好媳妇,这徐捕头的差事还不知能不能做下去呢……”
“这徐大捕头恐怕以后都不敢往这里走喽。”
“哎呀掌柜,又碰到了……你们家的茶杯还真不耐……”富家公子的戏谑的声音忽然哑住,因为看见了一魁梧高大的络腮胡子走了进来,正是徐大捕快。
没想到昨日一出,徐捕头还敢来。
富家公子顿时噤声。
有几个吃过苦头的,甚至不自觉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秦倾笑靥浅浅:“诸位,该点菜了吧?”
富家公子们察觉到徐大捕快扫过来的视线,立马争先恐后报出几个菜名。
招待了这几位纨绔,秦倾便去招待徐伯伯。
徐捕快要了碗酸梅汤和煎笋,即便秦倾不收人的钱,但徐捕快还是会在要离开前放置下几枚铜板。
秦倾很感谢徐伯,正要问嫂子怎么样。
便听门口一阵嘈杂。
徐娘子阴沉沉着一张脸,提着裙摆便冲了进来,她的眼一扫到旁边徐捕快和秦倾两人,声音立马尖锐了起来。
“瞧瞧我!瞧瞧我看见了什么!让我逮住了吧!”徐娘子怒恨的一双眼死死盯过来,“我便说你是个不要脸,昨日没长上教训,今儿又勾上我夫君了是吧!你怎么不去……”
秦倾眉头微锁。
徐娘子怒极冲过来要打,却被徐束三中途拦住。
徐束三低喝:“你闹够了没有。我昨日不是同你讲得很清楚了!”
徐娘子:“自然是清楚!你得不到你那个小老友,就惦记着她的女儿下手是不是……你们勾勾搭搭暗中……”
徐束三听不下去了,回头同秦倾说了一声,强硬地把胡说八道的人带走。
饭馆寂静了片刻。
而后是来客们不加掩饰地嘲声和笑声。
纨绔们将茶杯碰到,更有甚者,进刚上的菜碰洒在地面上。
“哎呀掌柜,你看这一没注意……”
“哈哈哈哈……”
“掌柜这姿色,要说当什么小厨娘,不如回家做我的小娘子……”
纨绔们的笑声肆意。
从后厨冲出了一怒发的小伙计。
小伙计是刚才听到了闹剧的声响被吸引出来的。
此刻老实巴交的人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正待说什么。
忽然整座堂内又都安静了下来。
原来是门外走进了三人。
华服锦衣,气质清贵。
前头是如玉骄矜的少年郎,一袭月牙白宽袖缙云纹绸袍,腰间环着瑙红玉佩,身影颀长,如雨后春竹,挺挺青翠,干净正直,一丝不染。
和着简陋的小饭馆很是不搭,与堂内那些肥头大耳油面泼脸的纨绔,更是仿若天壤泥云。
更不用说少年郎身后跟着的,两个墨衣肃脸的人。
肉眼可见的澎湃的沉蕴的凛冽之气。
高个男子轻眼一扫,堂内的众人仿佛闻见了空中血腥味道。
不免都是一怵。
矮个的墨衣少年则在瞧见了秦倾,眼一亮,伪装的肃面也卸下了,露出憨憨呆呆的傻笑。
就差抬起手招呼。
“秦倾姐,我们来吃饭了。”
众人心里头一咯噔。
长见则是依旧严肃,扫了眼段弓,但没说什么。
客人见这三人竟然是和秦倾相认识的,刚才叫嚣最响的几个纨绔,也摸摸鼻子,改为暗中观察。
秦倾心底也有些惊讶。但面上不露声。
挂着得体的笑。
“你们能来实属蓬荜生辉了。这边请坐吧。”
褚嬴宿几人在靠窗的位置入座。
小伙计收拾了碎掉的茶杯餐碗,恼恼瞪了几眼纨绔,到后厨去了。
原先是只有褚嬴宿一人坐下,其余两个人绷紧着面巡视大堂。
但为了不太过瞩目。
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两人还是在主子对面入座。
褚嬴宿只扫了眼薄薄菜单,将菜单给了段弓。
段弓什么都想吃,于是全都点了一遍。
长见微皱了下眉,但只是看了眼主子,没说什么。
小饭馆是先付银两后上菜的。
因怕那些纨绔无赖赖账。
在菜单的最顶上,有一薄薄的小行字注释着。
秦倾本思忖着菜品定价太高,要不要解释一下,便见高个男子取出了一锭银子,直接放在了桌上。
那锭银两,都够买下她的整间铺面了。
秦倾心中一惊。
秦倾提醒了下,点这么多他们可能吃不完。
段弓拍拍肚子。“没事,秦倾姐,我们胃口可大。”
长见也罕见微点了下头。
秦倾的目光再看向另一人。——一直没和她对上眼,正默默一直低头喝茶的小公子。
三人付钱半分疑惑也无,像是习以为常。
秦倾微微一笑,收了再劝的话,到后厨去。
只是菜肴上齐后,多给了他们一桌加了份云羹。
片刻寂静后。
堂中央的几个纨绔们眼神溜达一圈,也没见坐靠窗的人有什么同秦倾的特别之处,于是心思又活跃了起来。
在秦倾端着菜路过时,一只揩油的手跃跃的,就要摸上人的腰。
秦倾眼一冷,她从不姑息这种事,反而闹大了到官府那对自己有好处,因为徐捕头便在官府……
但那是以往,想到徐伯,秦倾原本拿着要砸到人身上的菜盘的手,忽地一顿。
就是这么犹豫的一功夫……
后头传来一声惨叫。
从靠窗的位置投射出一根筷子。
准确无误地穿过揩油之人手和臂膀之间,甚至削掉了人的一缕头发。
纨绔吓得瘫坐在地。
褚嬴宿:“下一次就不止是头发了。”
段弓更是站起:“还不快滚。”
几个富家子弟颤颤惊惊,目光从那已经在柱子里入木三分的筷子,转到地上几乎快吓尿的兄弟身上,皆艰难地吞咽了声口水。
富家子弟们坐不住了,架起地上的伙伴正要跑,忽然一只精巧的绣花鞋挡住了他们的路。
秦倾笑脸盈盈:“诸位,打碎的茶杯餐盘的钱,还没付呢。”
秦倾嘴边噙笑,眼睫一垂,眸子毫无笑意地注视弯腰在地上滑稽的几人。
这个关头,几人也顾不得秦倾的趁火打劫,听到天价一样的赔偿,也只是咬咬牙,把钱袋扔下,架起兄弟赶忙跑走。
秦倾掂量着钱袋,微微勾唇,眸子像小狐狸一样勾起。
显然钱袋的分量很是让人满意。
长见对主子出手没有意见,毕竟是匡扶正义。但对段弓站出来的行为很是不太满意。
太张扬了。
这不是他们的要的。
更何况,长见其实并不看好来饭馆用餐,人眼太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走露风声出去,实在不妥。
长见想定得找个时间和主子商议下这事。
而在饭馆的另一个角落,苏家少爷沉闷下了脸。
好不容易捱到那个麻烦的徐捕头被麻烦缠身。
英雄救美的机会竟然让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抢走了。
苏家少爷捏紧了茶杯,低声嘱咐自己的小厮。“给我去查查那几人是谁。”
竟然还能在苏州城和秦倾面前比他更出风头!
秦倾解决了那几个纨绔的事,走到了靠窗位置的三人面前道谢。
段弓抹着嘴巴说举手之劳。
长见只点点头。
秦倾的目光主要落在那个还未抬眼看自己的小公子身上。
从她的视角,能看见小公子卷翘长睫,挺立的鼻梁,朱色如玉的唇,以及面颊淡淡的微粉的红晕。——可能是秦倾多心。
小公子终于也抬起了眼,那是双漂亮的凤眸,只在秦倾面上停留一刻,便快速转开。
“无事,姑娘莫放心上……举手之劳。”
秦倾笑:“公子唤我秦倾便可。”
“好……”然后没有下声。
*
回了院落。
长见明显能察觉那个叫秦倾女子的接近,特别是他心细如发地观察过许多次,发现人的视线常停留在主子身上。
主子身份尊贵,在宫里时想攀高枝的人便数不胜数。
长见有义务提醒主子注意那个怕是别有目的的姑娘。
长见:“主子,臣观了一日,那个叫秦倾的姑娘不论是晨时过来还是在饭馆时,视线一直偷偷停留在您身上,不可不防。”
“你说……”褚嬴宿愣,面皮一红。“她在偷看我?”
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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