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挑了下眉。
褚嬴宿和秦倾一样,对这种玄学八卦的事是不信的。
特别是看到父皇每年用在钦天监上花费了银两数百万计。
更坚信这些不过子虚乌有。
于是听着秦倾姑娘和那所谓的神算子的话,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而这空档的不在意,眼一瞥,正好看见了一只手,正伸向秦倾的方向——
秦倾自也没信,毕竟瞎眼神算子的话,和她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常有的套话说辞相近得十有八九。又聊了会,正要起身离开。
秦若岁的声音尖锐响起:“等等!”
一话乍起,秦倾回头,想看自己的这个“好妹妹”又要做什么妖。
苏启芳也看向秦若岁。
“我的荷包不见了。”秦若岁眯起眼,说这句话的一双圆眼紧紧盯着秦倾。“那荷包里放着五两碎银子,当然一点银子算什么,但是对某些人来说,那可是不小的数目了吧……我可不在乎那些银两,不过荷包里有我嫂嫂给的翠玉耳坠,那可是价值连城……姑且还很合我心意。这我可不得不找了。”
秦倾:“……”
秦倾看着人说着长长一段找补的话,眼神皆在自己身上。敢情是认定了是自己拿的。
秦倾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拢了下耳鬓发丝。“如何?也没人拦着不让你找东西?还是你要搜身呢?还是说,要不要再帮你报个官?”
秦倾说的每一项都正中秦若岁下怀。
秦若岁高兴地扬起一个笑容,眼里皆是志在必得:“好啊。”
“姑娘所说的荷包,可是这个?”一旁久未出声的人,开口。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褚嬴宿身上看去。便见这个华服贵气的小公子,两指捏执起一只枯木手腕,手腕上的主人,正是秦若岁的家仆。
此刻这个仆从的面上苍白,呈着爪状的手里攥着一个粉色绸面的荷包。许是被捏桎住了什么穴位,脸上表情有些狰狞,而爪状的手更是一奇怪的姿势僵硬着。
手里的荷包更是紧紧攥在手心。扔也不成,放也不是。
就这么满头大汗地接受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围看。
秦若岁的脸蓦然一白。
褚嬴宿看旁边的长见:“报官吧。”
“是。”
“等等,这是……”秦若岁着急了,一双圆眼半是急切半是恐,“定是我的家仆不小心捡到,不至于报官……”秦若岁说,一边恼瞪了眼成事不足的仆人。
褚嬴宿:“那这位姑娘可知道,我抓到这人时,他正要往秦倾姑娘身上藏荷包?”
秦若岁自然是知道的。
因为就是她差遣这仆从这么干。
但没想到仆从会失败,更没想到人竟然能被抓包到这个地步。
秦若岁的脸又红又青,最后只能喃喃吐出几字。“……我,我不知。”
苏启芳:“元忠怎么会偷若岁的东西?一个家仆有什么理由偷自家小姐的东西,偷了还要给秦倾?想想哪有这种事?”
苏启芳的一番话,立马给了秦若岁一个台阶。“是……是啊,根本就没、没理由……元忠对我们秦家可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偷东西……”
元忠是那个被抓包的家仆的名字。
苏启芳一个恍然:“如果这荷包偷成了,那不就是秦倾得了银两?所以——”
苏启芳一双细长的眼转向了秦倾,“就是你指使的!你好歹毒的心,你收买了老仆,还想来冤枉若岁!”
秦倾听着她颠倒黑白,笑了。
“好妹妹,按照你的意思,这荷包偷成了,就是在我身上。那么现在就该是我指认押官府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苏启芳:“那要是若岁没发现,那你就得逞了!”
秦倾笑:“那你说说,我怎么收买一个秦家忠心耿耿的老仆来为我偷他们小姐的荷包?”
苏启芳:“……”
苏启芳:“……谁知道你怎么做的,或许是用钱收买了。”
秦倾:“有这钱,不留着买肉,而是收买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去去偷一个五两银子的荷包吗?”
“买肉”和“忠心耿耿”两词,都是最先从秦若岁的口中说出来嘲讽秦倾的。
被秦倾这么一嘲讽回去。
秦若岁的脸都恼青了。嘀咕了句:“里头还有不止五两银子的耳坠呢……”
而这个时候,人群外更是传来一阵嘈杂。
是官差来了。
原来是刚才的两人还是报官了。
报官他们也不怕。秦若岁咬咬唇心想,秦家有的是在官府的人,苏州城还没有一个能动的了她的……
只不过……
秦若岁的目光瞟向了前头还抓着老仆手腕的少年郎,矜贵,俊美,气宇不凡。
秦若岁咬咬唇,为什么好男子,都是秦倾的人。她哪里不如秦倾了。
这么一想,秦若岁忽然一惊,因为余光正好看见了一旁秦倾笑眯眯望过来的眼神。
那个眼神。分明是抓包到了秦若岁偷看少年郎的目光。
秦若岁的脸皮轰地涨得通红。
一双纤纤手搅着手帕,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搅得指尖都发白了。
官差来了,为首的走得悠闲,大腹便便,一手提着几乎垂到大肚皮下的腰带。走一步,佩刀和腰带咔嚓咔嚓作响。
肥捕头小眼一扫。“谁报的案啊?”
褚嬴宿看得眉头一蹙。
但还是开口。“是我们。”
肥捕快自然第一眼是认出了苏家和秦家的两个小姐,表情立马松软了下来。
然后寻声再看到了开口的人,是一个少年郎,但气质高贵。身后则跟着一杀肃腾腾的男子。
一看便知不是能得罪得起的角色。
肥捕快身后的一个小捕快踮脚。“捕头,是那人后头的男子来报官的。说的是偷窃栽赃……”
肥捕快点点头,收起悠散的大肚皮。“好好好……那小贼在哪?”
褚嬴宿松手,一拧,将仆从往前一送。
家仆立马抖成筛糠跪倒在地,手中的荷包也跟着掉在了地上。不住磕头。“饶命……小的,饶命……”
肥捕快:“原来是你这小贼,来人,带走!”
“站住!”秦若岁踏出了一步,“这是我家的仆从,谁敢带走!”
“原来是秦小姐的人……”肥捕快点头哈腰,而后一顿,明显是察觉了侧边投身来的视线,是那两个不好惹的公子的。
若换做平时,自然是这个秦家小姐说得算,意思意思便行。但现在,搁着那旁边还站着的报官人。
肥捕快抹了把头,“秦小姐啊,奴才秉公办事,就算是您家仆人,偷了人公子的荷包,这事也姑息不得……”
秦若岁:“这是本小姐的荷包。”
“啊?”肥捕快堆砌着赔笑的肥脸一愣,小眼又飞快地看了眼近旁的两个贵公子。“秦小姐您的荷包?您的仆从偷了您的荷包?”
待捕头们捋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立马就知道了里头的弯道。
显而易见地嫁祸。
不过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就糗大了。
肥捕快:“既然偷的是秦小姐你的荷包,那么便私下两清,秦小姐可还满意……”
褚嬴宿:“大魏律例第三百五十一条,偷盗窃者,按盗窃数额作罚,赃款一钱不过一两,竹条抽背至钱数两倍;赃款一两至百两间,断其偷盗者手指、脚筋;百两以上,死刑处之。”
少年郎朗朗清润声,带着微微寒凉之意,口齿清晰,带着认真和秉直。
众人皆是一愣。
少年郎又缓缓道:“我说得可清楚?”
带着上位者卑睨之势。
肥捕快额头的汗珠落下,连伸手拿帕子擦汗都忘记了,抖着手直接抹了一把额。颤颤。“清楚、清楚,很清楚……”
大魏律例那么多条,谁人会把律法给背下来啊。
更何况他们这种小城的捕快,只负责抓人而已。
捕快们也不知真假,全然是被人的气势给唬住。
而秦若岁听到自家老仆竟然要被砍掉断指,脸瞬间煞白煞白。
仆从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抱着小姐的大腿六神无主地哀嚎。“小姐救救我,救救我……”
秦若岁哪里见过这个阵势,骑虎难下,一下子眼圈就红了。
肥捕快权衡两边,还是决定不得罪这两个眼生的公子,秉公执法来得妥协些。于是手一挥,“带走!”
秦若岁年纪小,一下吓慌了。“慢、慢着,这事不怪他,是、是我让他这样做的……既然如此,就,就不算盗窃了。”
捕快心里也是明了。
只有苏启芳听完一愣。
苏启芳:“你糊涂呀,你干嘛做这种事?”
秦若岁哪有空和人解释这种事,现在只求老仆从能免于一罚,要不她回去定得被爹娘骂死。
肥捕快正想着这秦家小姐都告饶到这个地步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便听那个少年郎又开口:“大魏律例二百零八十一条,诽谤罪,对阶六品官员下者污蔑毁清誉者,处关押赔银;对阶六品官员上者,处关押抽条赔礼;对皇亲国戚者,严则处割舍、斩首。”
少年郎说得清晰。
而秦若岁听到关押割舌斩首几个词,已经恍恍要昏。
肥捕快也吓傻了眼,要是惩罚一个仆从还可以,这要真关押处罚秦家小姐,别说他的捕快位置了,怕是连在苏州城都待不下去了。
秦若岁彻底吓哭了:“我、我不要割掉舌头……”
褚嬴宿:“一切按秦倾姑娘要求。”
众人的目光才投向了一旁的秦倾。
事实上,众人一眼便看见了秦倾。头一回能将秦倾的美貌锋芒盖住的,这陌生的少年郎还是头一回。
秦倾笑盈盈:“那便道歉就好。”
这个处罚可比关押割舌什么的来得简单。
两眼含泪的秦若岁也顾不得向秦倾道歉是多羞辱的事,抽噎着道了句“对不起。”呜咽着哭走了。
苏启芳赶紧追。
身后一众家仆慌忙跟上。
围观的百姓跟着散出一条路来。
肥捕快心下一松,正要松懈一口气。又听少年说,“案件完章,不用到衙门盖手印落款吗?”
少年郎每一张嘴,肥捕快都觉膝盖一软,就生怕里头又蹦出什么话来。
“要、要的……请二位随小的来……另外,那、那偷窃者也抓来……”肥捕快心里头欲哭无泪。哪里晓得今日竟然会遇上一个这么清楚办案流程的。
该不会是同行吧?难道是哪个微服的大人?
只不过,这张脸又实在年轻青涩得很。
秦倾和褚嬴宿最后还是没能登上“不胜寒”。
从衙门出来,天上的星晨渐少,庙会也清冷了些。
秦倾先到外头等他们。
她没想到那么一个白皮俊脸的小公子说起学识律法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原本还以为人是不擅长应付女子,见了女子都会脸红的小孩。
没想到娇花在前,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想着秦若岁被吓哭的场景,还有小公子正直秉然背律例的样子。
秦倾微微勾起了唇。
秦倾在府外等着,她慵懒地靠在石狮子上,芽绿的衣裳随着夏夜风吹拂着,勾勒着柳腰一握,丰姿绰约。
人两指间把玩着原本簪在发上的木槿花,似乎在出神,又似乎在想事。
飘动的衣裳和指尖的花,明媚的水眸和漆黑的夜,交织出了浑然天成的柔媚清妩。
褚嬴宿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理了理衣服下摆,走了两步,又理了下袖子口,跨过门槛后,更是三步一顿,两步一愣神。
直到秦倾察觉到了人出来,回身一望。上挑的杏仁眼,雪白的脖颈往下,是茶色的领口。红润的唇微微一扬。
褚嬴宿憋红了一张脸,才知道往前继续走。
秦倾问:“结束了吗?”
褚嬴宿点头:“……嗯。”
秦倾轻笑:“时候不早,回去吗?”
褚嬴宿:“回、回去吧。”
从衙门到沙柳巷并不远。
两人并肩走。保持着点距离,边散着步,边一搭随一搭地扯上话儿。
清风朗月,美好闲适得似一卷画卷。
只有远远跟在后面的长见,看见主子的手一会儿背向身后,一会儿僵僵垂在两侧,连手腕处都紧张红了。
……
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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