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早眠。
用过了晚饭,便进屋休憩了。
段弓带着不识眼色的长见,早早收拾了庭院,利索离开。
秦倾送小公子出来。
月色正是冗沉时,银光如水,铺泄青石巷子,皎洁风华。
秦倾站于高人一阶的青石台阶上。
她着着一身藕荷衣裳,一弯杨柳腰肢,系着梨花黄带,桃花木簪挽着发,耳边还簪着一朵秾丽的海棠花。
花是小公子带来的,远远周旋于秦倾左右半天,最后还是由段弓送交到自己手中。
那会秦倾正在洗青果子,沾水的手指一抬,接过花枝时,目光越过正和她传话的段弓,遥遥看见后头檐瓦下的人。
身姿俊郎如竹,天青两袖,矜贵华傲。
而一双濯濯乌黑的眸,正眼巴巴地盯着这边。
察觉到秦倾望过来的视线,那双秾丽漂亮的眸,亮光乍起,而后便是一双耳蔓延得红。
秦倾不由一笑,想到小公子大概是因为她之前所说的莫让卢氏知晓的事。所以来庭院,连多靠近都不敢靠近。
但秦倾每回头,却也总能和人的视线相撞一块。
碰巧卢氏正好出来。
小公子收回了眼,款款笑,应答着和卢氏闲聊的问候。
唯有一双耳的红意还未消退下……
*
褚嬴宿盯着秦倾姑娘,看着人一头乌黑如瀑的发挽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有漂亮的水珠,小巧的耳后簪着他送的海棠花,海棠花红艳,更衬秦倾姑娘粉黛未施,皎白如雪的面庞,明媚美好。
而巧鼻下是红润的唇,如往常一样微微勾着上扬的弧度,饱满如红丽的樱桃,似乎很是柔软。
褚嬴宿发觉自己竟然盯着人嘴唇看了半晌,眼一怔,讪红着脸移开眼。
秦倾只觉人害羞的样子有些可趣。
正要说什么,便脸身后的木门轻轻推开——
虎头虎脑的秦佑提溜着圆眼珠子冒出头,笑嘻嘻,“阿姐,你们在干嘛?”
秦倾轻笑,伸手捏了捏弟弟耳:“嗯?佑佑想知道什么?”
“嗷嗷——”秦佑一听阿姐叫小名,脑袋一发麻,立马狗腿地缩回去。“嘿嘿,阿姐和陈哥哥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贴心迅速地把木门重新关上。
只留下外头,台阶上红耳的人。
“秦倾姑娘……”
“怎么还叫秦倾姑娘呢?”赶走了秦佑,秦倾站于台阶上,摘下耳边簪的海棠花,把玩在手心,微俯身,轻柔地别在了人的耳后。
秦倾一直便觉小公子生得极好,初看似春山沐雨后的竹笋,挺拔青翠,带着未入世间的干净和清矜。细看又似那山涧流淌的春泉,清可见底,澈能窥鱼。
秦倾姑娘扑面来的桂花和蜜糖交融的清香,随着那微凉柔软的指尖从耳处滑抚过,激起褚嬴宿心头一怔,遂愣凝住。
小公子的眉目生得极为好,锐利带着英气,秾丽带着矜贵,剑眉星目,鼻勾唇薄,便是能冷白的肤色,不禁逗而已。
秦倾笑盈盈:“宿宿与这花,好生相配。”
又缓缓:“宿宿,生得可好看。”
然后便眼见着,小公子俊挺的鼻忽流下一抹鲜红。
“……”
*
长见被段弓拦得死死的。
“主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流过血!敢让主子流血的,我不能放过她——”
段弓:“这能一样吗……咱们偷看的事让主子知道,主子定会生气,你出去了为难秦倾姐,主子就不至是生气那么简单了——”
段弓没拦住暴怒的长见,不过所幸,门开了。
一身贵傲尊贵的主子,手里攥拿着一张粉荷色绣花面手帕,耳别着海棠花,双耳通红,俊脸还留着点擦干净的红,飘飘然直接路过两个随侍。
长见:“……”
段弓:“……”
两个随侍目送着主子神采焕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相视而瞠目未能语。
*
程怀离开苏州两日后,秦府果然派来了来交接的人——秦二夫人的心腹家仆,也是秦家的管事钟管事。
秦倾在秦二夫人府里,看够了这钟管事替秦二夫人做的那些狗腿腌臜事。
见面时,也只冷笑而淡语。
钟管事每日都到“清客来”,用料出纳之事也全程都同秦倾交流,找不出一丝半点的差错。
他们无动作,秦倾也便只冷笑而观。见机行事。
今晚和陈宿约好了去登“不胜寒”楼。
算是对人流了血的赔礼。
秦倾换好衣裳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想起人呆愣可趣的模样,不禁又是一笑。
为了不让卢氏起疑,两人约定的是到“不胜寒”楼处相见。
夜晚的苏州城静静沐浴在两边街贩的灯笼光下。
满城星河,缱绻温柔。
秦倾带着做幌子的秦佑出来后,给了人几个铜钱让人去和小伙伴玩耍,并叮嘱了回去的时辰。秦佑欢呼一声,整个苏州城在他们这些小鬼头眼下就如入家门似的。立马奔驰得像个脱缰的小马,一溜烟不见人影。
熙熙攘攘的人群。
秦倾眼尖,忽在人群中见到了徐娘子的身影。
徐娘子面有忧色,正在一药铺面前,忧愁叹气。
秦倾没见到徐捕快的身影,略一思忖,便走了过去。
秦倾:“嫂子。”
徐娘子回身,“是秦倾呀。”
秦倾:“嫂子,这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徐娘子欲言又止,最后苦笑说,“刚丢了荷包,沿途找也没找到。要给你徐伯伯买东西,但这回来一趟也实属赶……又怕你徐伯伯知晓丢钱了得固执地要找,你徐伯伯近来差事实在忙,劳累得很,不想他也跟着揪心……”
秦倾没多想:“嫂子,那便先用我的钱吧,徐伯伯的东西要紧。”
徐娘子抬眼望了望秦倾,见人眼底真诚,咬咬牙,只能道谢。“嫂子改日定拿来还你。”
秦倾:“嫂子,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秦倾还跟着人一并,然后发现徐娘子买的竟然是药材和药酒。
东西不多,但秦倾心有忧疑,便以要帮徐娘子一并拿东西回去为由跟着。
徐娘子也不瞒着秦倾了。“你徐伯伯前几日伤了腿,才出不来门买东西。你别担心,他现在在院里照顾小豆子,可自在呢。”
秦倾微有些讶异。“徐伯伯受伤了?”
徐捕快是苏州城极有能力的捕快,除却铁面无私,还有便是身手了得。
秦倾在苏州城这么久,从未见过或听过徐伯伯半点受伤的事。
而且看徐娘子买的药材,还是大伤之药。
徐娘子眉头深起:“秦倾啊,这些日子你也少出来,特别是晚上。你徐伯伯没告诉我,但我偷听到了他和那些官差说的一些事,你徐伯伯就是晚上抓捕一黑衣人受的伤。听说还不是咱们苏州城的人,夜夜都在咱们苏州城转悠,不知在寻什么,着实恐怖。现在官府还瞒着,但你晚上还是别出来了。等风头过了,不,好歹等那坏人给抓到了——”
秦倾听了也是眼眸一深。
送了徐娘子回去,本想进去看看徐伯伯,但又怕暴露徐娘子丢钱的事。
最后还是徐娘子把人拉进去坐坐。
“傻姑娘,都到了门前了还要走吗。”
秦倾最后还是担心徐伯伯的伤势,跟着进去了。
徐束三伤了腿,正坐在庭院乘凉,逗着儿子玩。看见秦倾进来,先是一愣,而后眉头一皱看向徐娘子。
秦倾本以为是小伤,却没想到是摔断了腿这么重的伤势。声音不免有些急切,
“徐伯伯,你这么重的伤,怎么提都没同我提起过。”
徐束三:“本来就是小伤……”
徐娘子瞪怪地看了眼自己的相公,“小伤?谁那日回来那汗都流了快一地了!”
徐束三不满嘀咕:“那,谁还哭花了脸……”
徐娘子:“……”
在小辈面前,徐娘子被揭了老底,面色一红,噌得给了人一后脑勺。
秦倾抱着小豆子,担心的神色不见,也跟着笑了。
坐过了一会,秦倾把小豆子归还给徐娘子,便要离开了。
时候已晚。
徐束三和徐娘子也不多留,只是让人务必小心些。
待秦倾走,徐娘子抱着儿子,看着夫君的伤势,念叨着最近真不太平,然后便察觉到了什么膈怀。
低头一看,儿子的小衣裳里,露出了两锭银子……
似乎是怕膈到小孩子,甚至用帕子多包了一层,放在中间的衣服里……
徐娘子想起了人定是看见了她在药铺买药时的踌躇,心暖又缓缓苦笑,
“这孩子……”
*
秦倾离开了徐家,走上街。两旁灯火已经暗淡减少了些。
路上百姓也少了一半。
秦倾往家走,边走边思忖着徐伯伯和徐娘子叮嘱的话。
直至快到家,才恍然发现遗忘了什么事。
不胜寒!
秦倾脚步一顿,看到自家的门,立马转身。
*
不胜寒的最高顶端,悬挂着两盏明亮灯笼。
在逐渐冷清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缱绻。
秦倾赶到,看见了那高峻寒楼下,一抹天青色锦服的人。
此刻正蹲在地上,伸手轻抚着只三色的小花猫。
花猫用着脑袋蹭着人的手掌心,人垂眸浅笑,朱色薄唇微微上翘。
秦倾微愣,眼神柔和下。
那是秦倾时常喂养的一只野猫。
常在苏州城四处游转,不喜被养。
待人不算亲,除却秦倾时常喂养才能摸到它,秦倾还是第一次见这只小花猫这么亲近一个人。
听到了脚步声。
褚嬴宿抬起了眼,清冷月色中,看见了秦倾姑娘一身荷花粉面裳,笑眼盈盈,如风而迎地瞧着自己。
褚嬴宿的眼亮起。不禁喊,“秦倾姑娘……”
“等久了吗?”人笑盈盈地逐渐走近,而后蹲下。
“没,没多久……我还以为秦倾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宿宿,怎么还喊‘秦倾姑娘’呢?宿宿不喜和我亲近吗?”
“没,没有的……倾倾……”
话未落,便见如谪仙般地人微微前倾了身,
软香温软的触觉,因褚嬴宿下意识但迟一步的闪躲,只落在了嘴角。
褚嬴宿愣了片刻,面忽涨红,唇角温柔微烫的触感似在灼烧,胸口鼓动不止。
对面的人撑着下巴笑望着。
“不,不可以的……应该要到成亲的时候才能……”褚嬴宿喉结滚动,眼尾迤逦而红,巴巴问,“……还能再来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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