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坊内的小倌儿听见了动静,皆跑出来瞧。
有的衣衫未整,有的半露其肩,有的发丝凌乱,更有甚者从阁楼处探出事后红晕的脸盘来……
褚嬴宿挺拔正气之姿太过显然罕见。
小倌儿哪瞧见过这么端正又贵气的客,微眯着眼,没骨头一样倚栏注视,招摇着手中五颜六色的绣帕子。
一双眼就差直黏在了人身上。
身边那位虽然也是正气凛然,但生得太过严肃老成,哪有这么白嫩嫩,脆生生的冷脸小公子中欢心。
趴伏着秦倾的小倌自人进来,眼儿也亮起了兴趣盎然的光。
“公子们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么?可有要指定的花儿,我们这里的花色颜色俱全,要什么有什么,公子若没有指定的,可要由紫金我来引荐引荐……”
秦倾抬了手,打断了背上小倌的滔滔不绝。
款款笑。“宿宿,你怎么来了?”
褚嬴宿薄唇一抿。
长见的眉头则是因为这过于亲密的称呼而深深皱起来。
呵。
褚嬴宿眉头耷拉下:“倾倾姑娘,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便是你说的惊喜吗?”
褚嬴宿还是想信任人的,但架不眼瞥到满楼花枝招展的男子——皆都是男子,心头酸涩的不舒服汩汩往外冒。
再看到那个白脸男子亲密地靠着秦倾姑娘,手比脑子先动了一步,往前踏了一步,攥着人的胳膊拉回自己身边。
轻拢着人的手腕,微垂眼:
“我听你解释。”
秦倾的眼从小公子身上,落到了一旁的长见身上。长见抱臂冷笑又得意,秦倾便知道定是人告的密。
紫色衣服的小倌儿倚靠的支柱被人夺走,落了个空,倒也不恼,拢拢袖子,扬唇笑了。
褚嬴宿的眼因等候回答,一直微垂着盯着秦倾,多少有些可怜的意味。
秦倾眼转一圈,嘴上便已经有了话:“这是我老友,紫金。我来这向他取件东西而已。”
褚嬴宿抬眼扫了人一眼,那男子笑眯眯的样子,落在秦倾姑娘身上那亲昵的视线,实在令人不喜。
想起长见在路上描述着南风坊的话——里头皆是男子,歌舞好乐,曲伶燕语,直叫人乐不思蜀。
“……是什么样的好友?”
褚嬴宿闷闷问。
长见一双肃目横眉从高到低,巡视了一圈各层楼的五颜六色衣裳的男子。冷笑一声,添油加醋:
“秦倾姑娘说的好友是结交所识,还是服侍你所识啊?”
秦倾笑,“自是结交。毕竟想服侍也服侍不来呢。”
长见眉头一挑。
秦倾又道:“莫多说,先进来坐吧。”
直到跟随着主子进了屋,长见才知道秦倾刚才那一句话的意思为何——
南风坊。
小倌儿爱男风,服侍的来客,皆为男子。
“客官,来这边~”
“不嘛,到我们这边坐~”
“不要这么凶嘛~”
两条胳膊被两个男子包围住,长见的眉头已经拧巴成了一条线。
再看主子,兴许是因为秦倾在身边,那些小倌儿知道是有主的,只敢偷偷瞧,但都识趣地没敢上前。
于是火力都到了长见这边。
褚嬴宿丝毫不知,他只能察觉到那些打扮得像花孔雀一样的男子频频落在秦倾姑娘身上目光,令他十分不高兴。
他不高兴,轻拢着秦倾的手腕的手更亲密了一分,像是在潜意识的划地盘的兽类。
浑身龇着刺,眼里都是生人勿近他与他的宝物。
他和倾倾姑娘可是已经亲吻过的了。
这些人能和他比吗?他们打扮得再招摇,也只不过是倾倾姑娘身边芸芸过客一人……
他才是倾倾姑娘亲密无间的人。
等他回了长安……
倾倾姑娘也和这些人亲吻过吗?
褚嬴宿忽想起了在他们进门前,那个紫色衣服男子说的那话,那个架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褚嬴宿心底空落了一下,而望着周围男子的眼神,有了更为实质的冷意。
小倌们被这一眼吓得,更皆往长见身边挤。
长见:“……”
紫金将三人邀进了屋,装着给秦倾找要拿的东西。
秦倾哪有什么嘱咐要取的东西。
不过紫金机灵,搜罗出了一小坛酒,放到桌上。
“倾儿姐,这就是你惦记老久要取的。以往你无酒不欢,这半月清够你几眠几宿了。”
紫金冲着秦倾眨了下眼,“还真的怀念倾儿姐和我们在一起时,把酒赏月,抚琴谈心,交手捻花……咱们日日一起,夜夜一并……”
褚嬴宿眉头深皱,眼眸似是能迸出火光来,手牢牢扣住了秦倾的手腕,打断紫衣男子的话,“倾倾姑娘,东西拿到了,我们回去吧。”
“好呀。”秦倾笑应,脚步半寸都未挪动,望着紫金,“除却我这份酒,可还有故人来拿别样的东西?”
秦倾问的是翡翠的事。
紫金自然听出了秦倾话外话,“自然是有人来的,不过拿的是什么东西,我这一时也想不起来……不如……”紫金冲着褚嬴宿的方向抛了个媚眼,“让这小公子亲我一口,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此话在褚嬴宿耳里便成了该人对他的赤裸裸的挑衅。挑衅着,他同倾倾姑娘以前是多么亲密无间……
褚嬴宿剑眉拧起。
青筋爆出的手背上忽覆盖上柔柔一印。
褚嬴宿垂下眼,入眼正好是倾倾姑娘带笑微挑的眼。
褚嬴宿神情瞬间松懈下,甚至带上了几丝幽幽的闷气。
但抓着人的手腕依旧严实牢固。
秦倾一边安抚着身后人,一边笑应前头人。“这到有点困难,不过,让你看我们亲一个,倒是无妨。”
秦倾话落,扭头,踮脚。
一猝不及防地柔软盖印上。
褚嬴宿瞳一缩,由脸红到耳,直接愣怔在原地。
紫色衣服的男子哼了声,抱臂。“倾儿姐可真会耍赖。罢了罢了,告诉你就是了。那故人来取的,便是我们坊内的掌中宝,没有男子能逃脱过它。”
紫金邪邪一笑。
秦倾笑眼微微沉下了一分。
南风坊的掌中宝是什么?
曾教过这一群小倌儿学琴学乐的秦倾怎么可能不知道。
翡翠拿那东西做什么?又要用在什么地方?用在谁身上?
秦倾想得深,笑意冷了几分。
从南风坊离开。
长见费了点力气才甩开那些纠缠的小倌,因为秦倾说是好友,暗示了不许伤人,所以长见被纠缠了多时。离开时脸比木炭还黑。
褚嬴宿的耳尖还是红的。
但临出门时,看到那些恋恋不舍盯着秦倾姑娘的男子,脸和眼依旧是冷冷的。
秦倾提着酒若有所思。
褚嬴宿空出的一手悄悄摸了下自己的唇,耳动了动。而后收起小喜悦,抿了下嘴,微侧下眼,
“倾倾姑娘,经常来这里吗?”
秦倾:“不算常来。”
长见冷笑:“那些人可说过,和姑娘你同吃同住过。”
褚嬴宿垂下眼。
倾倾姑娘喜欢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她更喜欢那些红红艳艳的男子吗?
“倾倾姑娘和那人,以前‘好’过吗?”
秦倾抬头看见了一脸防备盯守着她的长见。笑。“长公子难道没注意到,那些小倌的视线,都在你身上吗?”
长见自然是看出来了。
他甚至看出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小倌眼神都在主子身上。
若不是秦倾在,早就一窝蜂扑上去了。
恐怕也只有主子才以为,那些男子是在惦记着秦倾。
秦倾:“南风坊,自是好男风。我一介女流,也只能和他们成姐妹知己而已。”
褚嬴宿一愣。
秦倾冲人一笑:“‘好’是自然‘好’,只不过就像是宿宿和长公子的‘好’一样而已。”
秦倾:“那坊内的紫金原是我们家中管事的儿子,管事随着大老爷病去,紫金自幼知晓自己的喜好,自秦家被抄散后,也便无所顾忌入了那南风坊谋生。我自幼习得一些琴技墨画,紫金他们需一个教导,寻觅无人,我那会又缺些钱两,便去教习他们些时日。”
那是刚离开秦二府的时候,虽然卢氏剩余些余钱。但宅子和铺面用去,再加上卢氏的药材费用,生计难以维持。
当时花楼老鸨看中了秦倾,明里暗里抬高了价钱引诱。
秦倾自是没去,后老鸨提了价,退了步,只要秦倾蒙面作舞,无需待客也无需示人,只需每晚给花魁娘子做个开场,按场结银仅可。
老鸨给的多,秦倾便应了。
只是后来客中要求秦倾露面和待客的呼声抬价远超了那花魁,老鸨心思多了,一晚暗算了秦倾。
好在秦倾警觉,提前逃脱了出来,但又没逃离得彻底,差一步要被抓时正好被南风坊的人给救了。
紫金认出了曾是他们府中小姐的秦倾。
南风坊的小倌们生意不好,一眼认出秦倾便是他们每日偷瞧学习的舞姿绝然的花楼女子。
小倌们每晚都去偷看,艳羡异常。
听到秦倾愿意教,更是喜出望外。
于是同吃同住一言,便是这么来了。
秦倾:“虽说同吃同住,但嫡母和佑佑要照顾,也只是晚时去,晨时回……两路奔忙而已。”
……
褚嬴宿对南风坊是接男客的震讶已消失,听着秦倾姑娘轻描淡写的话,心头一疼。
那些遭遇,那些谋生,是他从未想过的。
“倾倾姑娘……”
秦倾垂眼,抬指抹去眼尾的湿润:“宿宿还怪我瞒着你去那里吗?”
褚嬴宿:“怎会,倾倾姑娘……”
长见一双眉皱得极为深。该女之言说得令人同情,但是这话里有多少真假……特别是见到这女话一完,明明泪都没流,但主子眼里的疼惜都快溢出来,长见可是不会轻易信。
秦倾:“那我和宿宿能单独待一会吗?”
秦倾说这话时,眼望的是长见的方向。
她说得轻柔可楚。
褚嬴宿下一秒出声:“长见。”
长见皱眉,只能起身遵令,打算到屋檐上跟着。
秦倾又开口:“长公子武力了得,耳力定也是了得,我有些悄悄话想同宿宿说,但也不愿让旁人知晓……”
“旁人”长见听闻肃目一瞪。
却听褚嬴宿开口:“长见,你先回去。”
“主子……”长见不满。
褚嬴宿:“回去。”
主子命令强硬,长见暗愤地看了一眼笑盈盈的人,只能跃身离开。
夜色倾沉地笼罩。
褚嬴宿回身,正想问人的私话是什么。
秦倾踮脚,覆盖住人的唇,笑得妩人,“这就是悄悄话。”
褚嬴宿的耳尖涨红。
夜色无人。
喜上眉梢,小心翼翼的人,倾俯下身。
珍视又羞涩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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