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消毒水味萦绕在观月初鼻尖,天边隐约向西斜去的阳光被窗外繁郁的树木切割成零落残影,伴着清风摇曳在她床边。
她轻轻抬手,而后散开指尖,任由午后的和煦暖阳自她柔腻白皙的指缝间穿拂而过。她细细感受着这份温暖,唇边一抹笑意显得愈发柔和。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细细想来,这已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五年。然每逢夏季,她却仍会心生欢喜,好似能从这绿树浓阴的光景中,再见当年西湖畔,一池荷塘满菡萏。
北原晴斗方才已经被平野惠急匆匆地喊了过去。临走前,他看了观月初好久,心里有万语千言想说,然而终是只留下一句“你好好考虑”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他知道,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他永远都劝不了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观月初掀开被子下了床,扶着桌椅墙壁一步一步来到衣柜前,取出换洗衣物便缓缓往洗手间走去。
这是北原晴斗在她回日本后专门为她安排的病房,里面就如同一个小型的单身公寓,设施一应俱全。
挪着步子来到洗手池,观月初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然后伸出手,慢慢取下了在众人面前,一直都不曾取下的眼镜。
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忽而想起了一句诗。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淡淡春山,美目流盼,一眸春水照人寒。偏生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平白给她的素净面容增添了几分妩媚,宛若生长在皑白雪山巅上的一朵红莲。
极致的违和,却又极致的完美。
真是很美的一张脸,她想,足以称得上是倾城覆国之貌。倘若生在千百年前,怕是会引得无数文人才子为她沉沦倾狂,提笔尽江郎。
可惜如今的她,却已非当年一舞倾天下的……萧婉。
闭眼敛回飘忽的心神,观月初不再看镜子,转身来到洗浴间,褪下了那日比赛时穿着的运动服,然后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普通的休闲男装。
再次取来眼镜戴好,她将换下的衣物叠齐放进球包里,随即走到床边坐下,慢条斯理的吃起平野惠刚才送进来的热粥。
两天没有进食,她吃的速度并不快,动作看上去也极为细致柔顺——这便是她作为女子,独有的端庄。
不多时,一碗白粥已见底。她取过纸巾擦了擦嘴,将床面桌椅收拾好,便背起球包离开了病房。
没说一句话就莫名失踪两天,想必圣鲁道夫那帮孩子都要急坏了。一想起他们,观月初就忍不住微叹口气。
看来这次,又得回去找借口了……
本来她打算和北原晴斗打声招呼再离开,但走了好几个诊室都没见到他人影,想来是有要事。作为神经呼吸内科的专家,他每天事务多不胜数,是以观月初也不打算再多浪费时间等他,步伐一转便直往电梯走去。
谁料在电梯方一打开,她正准备进门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病房突然传来了“啪”的一声清响——那是玻璃杯在地面摔碎的声音。
透过还未闭合的门缝看去,她依稀看到病房里,一位身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少年正倒在地上。她心下一凛,顾不得其他事情便直接快步上前推开了房门,第一时间按响了护士铃。
放下球包将地上绀青色头发的少年翻过身,观月初正当出声唤他时,却见她微微一愣。
他是……立海的……
“怎么了幸村君……呀!”听到护士铃立马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平野惠见状,赶忙和观月初一起将他扶上床,急道:“我去叫医生,麻烦观月君帮我照顾一下!”说完,又一次风风火火的跑走了。
“……”
观月初无奈摇头。这小丫头性子怎的这般毛躁……
转头看向在床上安静躺着的幸村精市,她久默不语。
没想到在北原晴斗替她安排的病房里进出这么多次,她竟没发现这个少年和自己住在同一层。
轻叹口气,观月初来到洗浴间,本想取来毛巾替少年擦一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却不知挂架上哪条毛巾才是他平日用来洁面的,故而只能作罢。再次来到床边,细心为他掖好了被子。
很快,平野惠便带着幸村精市的主治医师过来了。中村雄也拿出听诊器替他仔细检查一番后,才算是松了口气:“还好,没什么大事。”
观月初轻询道:“他是什么病症?”
中村雄也认得面前少年是同事北原晴斗的弟弟,便答道:“急性多神经炎。我们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手术治疗方案,可惜他迟迟没有作出答复。”
“为什么?”
平野惠遗憾道:“因为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观月君知道幸村君吧,立海大网球部部长,今年是他们完成三连霸的最后一年,一旦手术失败了,他就再也打不了网球了。”
中村雄也也叹道:“这孩子一直念念不忘他们立海大网球部过去的辉煌,但他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观月初没有回应。
余光瞥见窗台上放置的雏菊,她顿了顿,然后缓步走上前去,盯着这盆雏菊看了好长时间,方才问道:“这花的茎杆都枯老了,何以不作修剪?”
平野惠来到她身边,看着这盆花回道:“你不知道,幸村君可爱护它了,我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做修剪,但是他说这盆花以前很美,怕自己技艺不精修坏了,到时候就连这最后一株都不剩了……”说着,她看向身旁面容安稳的少年,又难过道:“幸村君……真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啊……”
观月初听闻后许久不言。就在平野惠以为她也在为幸村精市难过的时候,却见她淡淡一笑,将雏菊拿下来放在身前的桌子上,又取过笔筒里放置的剪刀,道:“花枯了,便不能由着它枯。”
平野惠惊恐的看着少年手中剪刀张开又合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阻止道:“观月君你干什么!!!快停止啊!!!”
“平野桑。”观月初清淡的声音好似夏日里的冰镇梅子茶,顿时让她近乎抓狂的心冷静下来,“菊花若要好好生长,首先要摘去多余的叶子,然后剪去病弱的枝条,最后除去茎杆的枯老部分。”
不过片刻,随着她动作的结束,一盆干净、齐整而又美观的雏菊便直入平野惠双眸。
观月初放下剪刀,温言浅笑道:“花要是枯了,便自然要修剪。若怕损害它,只会一味怀念它曾经的美好而不作任何措施,就算这盆花过去再美,最后也难逃凋零的下场,更莫说像现在这样,再焕生机。”
平野惠呆滞的看着面前笑意温柔的少年,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观月初话罢,又将目光落回到床上霞姿月韵的少年身上,俯身柔声道:“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幸村君,珍重。”
然而她没有看到,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这个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年,盖在被子中的指尖轻微动了动。
出了病房,观月初看着远方逐渐西斜的太阳,又回头看了眼病房门口挂着的“幸村精市”四个字,秋瞳中漫上一点柔光。
立海大……神奈川么……
她好像,有段时间没去了……
-
神奈川面向太平洋,连空气中都夹杂着一丝咸湿味道。在临海几公里的地方,是一处环境清幽的园林,里面修建着一座小型墓园。
独自走在这片静谧的墓园,观月初脚步轻缓,似乎连呼吸都放慢了些,好似生怕惊扰了梦中人。
不知走了有多久,她终于停了下来,却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四肢都僵硬,远处海水映残阳,才一步,又一步向前方映入她眼眸的碑位走去。
每走一步,她便听到了当年那个小少年稚嫩又坚定的声音——
“妹妹不要怕,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妹妹你是小孩子,我是哥哥!我要照顾你!”
“不准过来!!谁都不准伤害我妹妹!!”
“妹妹你快吃!他们不会发现的!”
“不管你有什么心愿,哥哥都会替你完成的!”
……
观月初在墓碑前顿住,然后慢慢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碑上那个小少年的灿烂笑容,浅浅弯了弯唇角。
“小恩公,我来看你了。”
“……对不起,这一年我忙于网球部的事情,一直没有时间过来。”
“我进了你当年想进的学校,遇上了一群跟你一样热爱网球的孩子。”
“可惜近来我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北原哥要我和他回德国治疗,可我始终放心不下网球部里那些孩子。尤其是裕太,他是个很有天赋的网球选手,可惜他还是没能突破自己的内心。”
“当年你带着我在街边流浪,不顾一切的保护我,我曾在你灵位前许下承诺,要以你的身份站在世界网球之巅,可惜我却没有做到。”
“如今我在那些孩子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我想我无法做到的事情,也许他们可以做到。”
“所以我想继续留在这里,亲眼看看他们是以何种身姿站在世界网球巅峰。”
“我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怪我。就像……”
“你当年会义无反顾的替我挡下那一刀……”
风乍起,飘散漫天草屑,吹得观月初视线有些模糊。
“你啊……真是个傻孩子……”
“……到底是有多爱我,才会让你在那一刻,奋不顾身的挡在我身前。”
“小恩公,谢谢你……因为有你,让当年在战乱中身死的我,不悔来到这个世界。”
细细摩挲着墓碑上少年的笑容,她轻声道:“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随手拾来旁边的半根树枝,她在地面划过,留下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晚霞缠绵而又漫长,映红了地上不甚明显的八个大字——
对不起。
妹,观月心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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