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天气愈发炎热,蝉鸣席卷着热浪奔涌而来,如果在外头待久了,会有一种头晕眼花的感觉。
林幼宁第无数次感叹这座城市的气候为什么可以这么极端,冬天的时候冷死,夏天的时候热死。
所幸,六月中旬学校就放暑假了。
她也不用再天天顶着毒辣的大太阳跑图书馆和研究室。
林幼宁有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转眼间,她的博士第三年都要结束了。
之前几乎每天眼巴巴的数日子,盼着毕业,可是当时间真的急匆匆从她指缝里溜走之后,她才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怀念来。
在去开研讨会的路上,她接到了钟意的语音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林幼宁有片刻犹豫,因为她今天出门有点晚了,研讨会再过十分钟就会开始,她必须得一路狂奔过去才能保证自己不迟到。
透蓝的天空中高高悬挂着金灿灿的太阳,薄薄的云朵好像也被烤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林幼宁犹豫的间隙中,这通语音始终没有被挂掉,仍旧固执的、突兀的、不知疲倦地在她手心里响着。
好像她非接不可似的。
像是拿这个人没什么办法,她最后还是接起来了。
耳机里,钟意的声音很清晰,夹杂着偶尔的电流声:“姐姐,忙不忙?”
她下意识便撒了个谎:“刚开完研讨会,不太忙。”
“那就好。”
她听到钟意轻轻笑了,而后,像是故弄玄虚似的小声问她,“你下周六没有安排吧?”
下周都已经开始放暑假了,她能有什么安排。
不过……父母这段时间倒是经常催她回家,说再不回去一趟都要认不出来她了。
林幼宁这么想着,语气就有点迟疑:“应该没有安排吧……怎么了?”
“什么叫应该。”
像是对她的答案不满意,钟意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有些任性地强调,“我要你一定没有安排。”
林幼宁失笑,伸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然后绕着棕榈树层层叠叠的树影走了几步,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过生日算重要吗?”
林幼宁愣了一下,又听到他慢吞吞地开口,像是真的在找她答疑解惑:“想和姐姐一起过二十岁的生日,算重要吗?”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耳边是燥热的风,天气热得林幼宁觉得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她的思绪开始游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去思考,要给钟意买什么生日礼物才能让他开心。
手机那端的人也很安静,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给她考虑,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才拉长了语调撒娇:“姐姐——来陪我嘛,好不好?”
明明是在求人,不知道为什么,林幼宁却听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就好像,她知道,钟意也知道。
她拒绝不了。
林幼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定了六月底的机票,打算趁最近不忙,回国看看父母。
她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也没有陪过家人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爸妈有她这个女儿跟没有是一样的,因为她没有时间和条件尽孝。
如果不是因为钟意要过生日,她原本的计划是一放暑假就回国的,因为林幼宁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只要没有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滋生各种负面情绪。
直到周五那天,林幼宁才想好要送给钟意什么生日礼物。
说起来,尽管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几个月,尽管微信聊天记录已经长得翻不到底,可是对于钟意喜欢什么,她还是一无所知。
钟意总是在她身上索取,索取她的时间,她的情绪,她的喜好,却从来不肯透露自己分毫。
好在,林幼宁在想破脑袋的时候,终于想出来了,钟意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钟意的生日party在他家举行,林幼宁曾经听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过,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父亲,小学还没读完就移民来了美国,在美国生活。
可是因为父亲平时工作太忙,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在家,更加没空管他,所以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人是姑姑。
钟意的姑姑是丁克,没有孩子,对他称得上是视如己出。
比如这次过生日,钟意自己其实并不愿意邀请这么多人来家里,他觉得很无聊,也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姑姑想让他跟同学们搞好关系,于是非要让他去请,自己则是忙了好几个通宵,亲自给他操办生日。
钟意看她这么辛苦,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前几年在丈夫的极力要求下,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
钟意跟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过说到最后,还是用非常骄傲的语气告诉她——“虽然那个小女孩很可爱,不过姑姑还是最疼我了”。
他强调了那个“最”。
听在林幼宁耳朵里,不免觉得有点心酸。
钟意生日当天,林幼宁起了个大早。
她平时几乎不化妆,但并不是不会,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她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爱美,喜欢研究化妆品,攒钱买好看的衣服。
直到后面发生了那件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让她喘不过来气的糟糕的事情,她才没有心思打扮自己了。
太久没碰过这些化妆品,林幼宁打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仔仔细细地看,确定没过期才敢往脸上涂。
化好妆之后,她把长发放下来,随手抓了抓,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一条黑色的露肩长裙和配套的高跟鞋,慢慢穿上了。
这条裙子是她研究生刚入学时,参加迎新晚会的时候穿过的,平时都是小心翼翼挂在衣柜里,宝贝得很。
原本她有不止一条这样的礼服裙,不过其他的都被顾霏霏用剪刀剪碎了,这条裙子当时放的位置比较深,因此幸免于难。
做这些的时候,林幼宁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装扮一下自己,是出席这种特殊场合应有的礼仪。
她已经太久没有参加过谁的生日了。
提着礼物盒出门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夕阳开始迫近地平线的时候。
钟意之前只在电话里随口告诉她,晚上八点能到就行,没什么规矩。
可林幼宁是一个时间观念过剩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早到不会迟到——前几天因为跟钟意打语音电话而迟到的研讨会除外。
她按照钟意发到微信上的地址搭公交过去,中途转了一趟车,又步行了十五分钟左右,视野中终于出现了钟意跟她描述过的,那座红漆屋顶圆形拱窗的花园别墅。
林幼宁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八点还差半个小时。
于是又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等觉得跟他之前讲好的时间贴近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走进去。
穿过一大片花园,她走到别墅的雕花铁门门外,伸手摁了一下旁边的门铃。
没多久就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林幼宁不知道是谁,但还是对着对讲机说了声“谢谢”,然后推门走进去。
别墅房间里已经被人装饰成了非常隆重并且非常适合来庆祝的模样,林幼宁的视线扫过墙上用五颜六色的气球扎出来的“happybirthday”的字样,觉得钟意的姑姑愿意花费时间去做这样的事情,的确很爱他。
房间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长方形的餐桌,铺满白色桌布,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各类食物点心和酒水,林幼宁看到许许多多她不认识的人,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她霎时有种自己来错地方了的感觉,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情不自禁拿出手机,想给钟意打个电话。
不远处,一位穿着旗袍姿态优雅的中年女人手上端着红酒杯,施施然朝她走过来:“你好,是林小姐吧?”
林幼宁放下手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点点头。
“我是钟意的姑姑。”
钟晴对她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笑,“钟意刚刚跟朋友打闹,不小心把红酒泼到衬衫上了,所以我让他上楼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林幼宁了然地点点头,停了停,还是忍不住问:“阿姨,您怎么知道我是——”
她下半句还没说出口,钟晴就已经猜到了她想问什么,笑吟吟道:“他上楼之前特意叮嘱我,如果待会儿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来了,就让我来招呼你。”
林幼宁被她太过真心的赞美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自己也没那么漂亮。
不过有钟晴站在这里陪她聊天,刚进门的那种不适感慢慢消失了。
两个人聊了会儿家常,钟晴便稍微靠过来一点,眨了眨眼睛,露出点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狡黠:“幼宁,你偷偷告诉我,钟意是不是喜欢你?”
林幼宁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在钟晴眼里,就是再明显不过的默认。
面上浮起笑意,钟晴又朝她走近几步,从上到下不住地打量她,好像在打量一件橱窗里的待售商品:“你是个好孩子,又漂亮又温柔,还大他几岁,能教他许多东西,我瞧着真是很合适。”
说到这里,她不太明显地叹了口气,“钟意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让他往东就偏要往西,我们都头疼得很,又不能拿他怎么样。要是以后能跟你在一起,我也能放心些了。”
林幼宁觉得她想得实在是太远了,于是开口:“阿姨,我跟钟意只是朋友。”
“现在是朋友,以后可不一定。”钟晴只当她是害羞了,弯着嘴唇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红酒。
大概是因为没有生育过的原因,尽管已经四十多岁了,钟晴的神态举止看起来仍然像是一个小姑娘。
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林幼宁偷偷打量着她,想了想,也跟着从桌面上拿起一杯鸡尾酒,喝了一小口。
她酒量不好,但是不能看着钟意的姑姑一个人喝酒,毕竟是长辈。
聊天的间隙,她听到不远处有人打闹,于是随意地扭过头去。
没想到,衣香鬓影里,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顾霏霏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幼宁只惊讶了一瞬,转念便想,顾霏霏在华人圈子里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奇怪的只有她而已。
脑海里莫名其妙又回响起顾霏霏那句嘲讽她的话——
“不是穿上自以为跟别人一样的衣服,就能够融进别人的圈子的”。
大概是看她发呆太久,钟晴善意地叫了几遍她的名字,直到她回神,才有些抱歉地说:“钟意跟我说了,你跟其他人不太熟,可能会有些拘谨,是我刚刚拉着你说太多了。”
“不是,没有,我也很想跟您一起聊天。”
林幼宁很自然地开口解释,又听到钟晴说,“要不你去楼上找他吧?他这会儿应该收拾好了,要是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林幼宁原本是不想上楼的,因为觉得不太合适。
可是她一方面非常不想看到顾霏霏,也怕对方不分场合地羞辱她,闹得不愉快;另外一方面想到今天是钟意的生日,怎么也要当着寿星的面,亲口对他说一声“生日快乐”才行。
于是还是点点头,对钟晴道了声谢,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林幼宁一路踩着实木楼梯上了三楼,脚上的高跟鞋陷进铺在走廊的羊绒地毯,一步一步,悄无声息。
钟晴告诉他,钟意的房间在三楼左手边的最后一间。
她顺着方向慢慢往走廊左手边走,四周静悄悄的,旁边的纱窗半敞着,偶尔能够听见外面的风声。
林幼宁终于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
她停下脚步,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又看了眼手里提着的礼物盒,鼓起勇气,伸手敲门。
手背贴上冰凉的门框,还没来得及敲下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微敞的门缝里,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门没有关死,留了一道细细的门缝。
漆黑的夜里,她的手有些僵硬地收回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敲。
因为,借着泄露进来的微弱月光,林幼宁看到门里的钟意背对着她,赤裸着上半身,吊儿郎当地盘腿坐在床上。而他面前,跪坐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纤瘦女孩。
从林幼宁的角度来看,女孩身上不着片缕,毫不在意地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而她的手指正暧昧地扯着钟意长裤的拉链,口中轻声问:“我们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林幼宁说不出来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觉得手脚冰凉麻木,一时间连转身离开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少顷,她听到钟意淡淡的,毫无起伏的声音:“还要我再说多少遍?”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女孩睁大了眼睛,像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人说变心就变心了,不能接受只有她对这段感情耿耿于怀,上半身急切地朝他靠过来,额头贴着他的小腹,不由分说地解开了他长裤的拉链。
冰凉的金属声音在寂静房间里响起来,明明很轻,听在林幼宁耳朵里,却像是什么一下子炸开了,震得她耳朵疼。
她看到女孩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去,慢慢靠近了那个地方。
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忽然失声了,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里马上就要纠缠到一起的人影。
就在女孩的嘴唇马上就要贴上去的时候——
林幼宁从门缝里看到钟意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把她推开了。
林幼宁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
像一下子如释重负,又像是跌入了更深的海里。
“别做这些无聊的事了。”
静悄悄的房间里,钟意偏过脸去,眉头微微皱着,然后用林幼宁从来没有听过的厌烦语气说,“你这幅样子,我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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