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人不能在黑暗中想问题,尤其不能在被黑暗笼罩着的低矮位置想问题。林昱曈仰面躺在床上,半个人陷进了床垫里,被厚重的羽绒被压着,一边闻着越发浓烈的霉味一边觉得这个说法非常有道理。只不过比起害怕,她更多是焦虑。
这个气味,闻着像是我躺在西敏斯大教堂的棺材里,林昱曈盯着天花板想。没人会睡觉还戴着副近视镜,所以以她的中度近视根本看不清吊顶上的石膏花纹,只能看见一缕微光从窗帘缝里泻出,打在天花板上,又映上右侧的墙壁。
是灯光吗?是月光吗?
林昱曈不知道。
“如果你想要走低调路线,就得把头发留长一点。”祝韶在一个多小时前告诉她,“像你这种长度,对,就这种刚到脖子的,太好认了。”
当时的林昱曈只是点点头,但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林昱曈不由地想:我真的能活到把头发留长吗?她已经两个月没理发了,要留到肩膀起码还要两个月。但是转念一想,她难道还得动不动遇到点这样的扯淡事,甚至两个月以后情况都不会有任何改善吗?
听上去也很讨厌啊!
随后她又想到自己要是死了,该怎么跟她爸妈解释。死人确实不用解释,但总得有个原因吧?遗嘱也要提前写好吧?
林昱曈当时尽量摆出一副认真但不悲惨的表情看着祝韶:“祝韶姐,你一直没跟我说,万一在关卡里死了,在现实中具体会怎么样呢。”
祝韶想了想,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会死。关卡外的身体不会立刻死亡,但是死者本人已经不在里面了。死去玩家的身体会像模拟程序一样‘活’一会,然后以一种合乎常理的方式暴毙。我知道一个差不多两个月前就在关卡里死亡的人,据说他的身体现在还活着呢。只是总有一天他也会死的。”
林昱曈点点头——她之前还一直在琢磨怎么两个月过去了都没人发现关卡的事。听祝韶这么说完,她就觉得这也难怪。国内每年非正常死亡人数就不少于三百万,如果被拉进关卡的人不够多,根本无法引起注意。
好在清空浏览器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她从来都是用的无痕模式。
“关卡里的时间和现实里不一样,这你倒不用担心。等你从关卡出去,一觉醒来,还是第二天早上,什么都不耽误。”这是祝韶的原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林昱曈于是想,只是微死亡系数增加了而已。
风险天天有,今天格外多。既然台风天出门没被飞来的广告牌砸死,那么她进了关卡也不见得就能死成。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概率问题而已,看看人家祝韶,不就没死吗?
所以现在睡觉。
这几个小时的信息量实在有些过载,林昱曈在强制停止思考后,乏力感就铺天盖地地袭来,把她的大脑一手按进枕头里。
她不想打扰到旁边的祝韶,所以一直尽力忍着翻身的冲动。这床真是见了鬼的软,林昱曈在心中暗骂,可别让我腰疼疼醒。
正当她放松神经,准备在一股腐败的气味中享受平静时,头顶的墙壁外突然传出了“咚……咚”的拍球声。
他妈的有完没完?林昱曈差点想爬起来捶墙。在地毯上拍个球都这么响,是和自家隔壁那小孩师承一脉吗?这么喜欢拍球,拍自己脑袋不痛快吗?
随后她想起自己在恐怖关卡里,那小孩拍的说不定真是自己的头。
行,心里反而平衡了。
暴躁一消退,人就清醒了。紧张感瞬间漫上来,林昱曈在床上崩成了一张棺材板,支棱着耳朵听房间外的声音;完了又想起祝凌说过睡着了比较安全,于是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拍球声的位置渐渐变了,从隔壁房间的中心挪到了走廊边,接着便是一声轻微的“喀嗒”。
往哪边去了?林昱曈僵在床上没有睁眼,默念着不要来我房间不要来我房间不要来我房间。
正想着,走廊靠近门边的位置突然爆发出一声孩童的惊叫,林昱曈下意识地睁开眼。房间依然空荡荡的,涌进来的哭声在房间里巡视了两圈,又从缝隙里流走了。
林昱曈轻轻扭过头,想看看祝韶醒来没有,谁知房门处传来“滴”的一声轻响,接着是门的底部摩擦地毯的声音。
林昱曈屏住呼吸。
摩擦声戛然而止,不速之客被门拴上的链条卡住了。林昱曈看不见门,但死死盯着通往门口的过道。只希望外面的东西不能从门缝里钻进来。
闩门的金属链哗啦啦地响了起来,随后便是金属相在卡槽中缓慢的滑动声。旁边的祝韶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睁。紧接着便是金属球与木质门板的撞击声,林昱曈赶忙闭上眼睛。
一大股霉味扑面而来。
坚硬的鞋底在地毯上踩出闷响。一步,两步……离我三米远,林昱曈努力控制着眼皮,不让眼睫毛颤动。保持频率,深呼吸,林昱曈的小腿紧绷得发酸,这该死的肾上腺素。她竭力模拟着睡着的人的肋骨起伏,甚至快速转动眼球,假装自己正在做梦。
那个人就站在三米开外。这是林昱曈对他的专场演出。
楼上爆发出一阵惊恐无比的尖叫,吓得林昱曈眼皮一跳。千万别被发现,她假装姿势不太舒服,蹭了蹭枕头,又翻了个身,尝试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盖住的越多,破绽越少。林昱曈的心跳震得她呼吸都快要发抖。稳住,她心想,不能被发现。
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不同于自己房间中那人的缓慢和节奏感,楼上的那串脚步声杂乱且急促,听着像是有好几个人。求饶声和叫骂声透过天花板洒了下来。是王强和那个爱哭的男孩,林昱曈认出来了。伴随着两人叫嚷的是一阵撕扯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天花板“嘭”地一震,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
离林昱曈三米远的那人也动了,故意拖着步子挪到了林昱曈那侧的床沿。林昱曈面朝祝韶侧躺着,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就在她背后三十厘米的地方。
她一身的毛都要炸了。
楼上响起了一阵拖拽声,还在什么拐角处撞了一下。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林昱曈强迫自己跟着节奏呼吸着。睫毛不要颤,眼皮放松,睫毛不要颤……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楼上的动静终于停了。
我脖子好痒,林昱曈想,这个谁快点给我滚出去啊!
那人又在床边站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床头柜上拿起纸和笔,刷刷地写了几笔字,然后搁下板子慢悠悠地踱走了。
林昱曈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但只是任由自己猛吸了几口气,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陷进了床垫。她觉得自己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大约过了很久,房间里的霉味渐渐消散了。林昱曈慢慢地动了动腿,睁开眼。
然后看见祝韶正睁眼看着她。
林昱曈先是一愣,随即松了一口气。祝韶看见她睁眼时似乎有点惊讶,但也只是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哄林昱曈:“继续睡吧,明早再说。”
林昱曈点点头,半身不遂地翻了个身,借着一身酸痛劲儿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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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七点整的闹钟响起时,林昱曈差点从床上摔下去。祝韶也像是才醒,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闹钟摁灭了。这是酒店或者上一任房客设定的时间,两人都认为还是不要改动比较好。
林昱曈艰难地爬起来,把自己挪下床,趿着拖鞋去拉落地窗的帘子。窗外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雾。等她回过头,祝韶已经在看昨晚上那位神秘人留下的字条了。
“写的什么?”林昱曈有些惊讶,她以为祝韶根本没醒,昨晚还在感叹果然老手心态就是好。她凑过去,看见米色的纸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早餐8:00开始供应,二楼餐厅”。
林昱曈:“……”
我谢谢你。
“你昨晚也醒着?”祝韶把纸条放在一旁,“我还以为你早就睡着了呢。”
“他走了我才睡着的,之前总有不熟悉的气味飘过来,一阵一阵的,再困也精神了。”林昱曈倒了壶自来水准备烧,“但是八点才吃早饭,七点整叫我们干什么……好歹让人再睡半小时。”
祝韶看着林昱曈虚浮的脚步,觉得十分好笑:“你这么走好像在飘……七点叫我们挺好的,你不想看看楼上那间房是什么情况吗?运气好还能看见新鲜的五彩斑斓的尸体呢。”她又看了看飘来飘去的林昱曈:“千万不要忘记你把眼镜放哪了,平时也不要摘眼镜。如果你的眼镜被抢走,或者被损坏,那你这个关卡的物资就全部没有了。”
林昱曈扭头看了看被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点了点头,心想:还好昨晚那个变态算是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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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昱曈穿着从一堆关卡提供的衣服里挑出来的紧身牛仔裤和白色针织衫跟着祝韶走出电梯,一扭头就看见魏显和那个年轻男人从旁边那一部电梯里出来。
“我们打算去看看那两个倒霉鬼的房间,怎么样?一起吗?”祝韶冲着对方一挑眉。
“你们知道他们是哪间房?”年轻男人嘴上问着,脚步却不停,跟着祝韶往左拐。
“啊,是。”祝韶语气懒洋洋的,“就在我们楼顶上,想不知道都难。”她看了看那男人,问道:“你们不知道?”
“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楼下传来的,我们住六楼。”
“那这隔音真差劲。”
几人笑了笑,随后便互相报了名字。魏显说自己叫“谢卓”,而那个年轻男人说自己是“隋一”。在祝韶戏谑的目光下,他又解释了一句:“爸妈说姓难写了,就取个好写的名字。”
祝韶也很应景地摆出一副“有趣”的表情。
走到王强门口,众人噤了声,往门锁处看去——那枚锁已经被暴力破坏了,连把手带锁芯都不知所踪,只留一个支棱着木刺的孔洞,对来访者而言倒是十分方便。
隋一伸手推开木门时,那门轴竟然发出了老旧的嘎吱声。林昱曈本来以为昨晚两人被拖走,房间除了杂乱之外并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当她往门内一看,就意识到她可以抛弃自己的常识了——整个房间像是一夜之间在时空中穿梭了几十年。墙纸和天花板上的粉层剥落了,露出灰色的水泥胚。床单被套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张发黄萎缩的床垫斜躺在生锈散架的金属床架上。写字台和小茶几上的玻璃倒是保存良好,然而它们边上的木质结构已经长出了蕨类和蘑菇。苔藓和地衣也在墙角墙缝和一切有可能的地方生长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按照恐怖游戏的套路,他们现在应该在这里探索一番。
林昱曈拉开衣柜,看了看柜体内侧遍布黄痕的木料,拍了拍掉漆的保险箱。“大概也没电了吧?”林昱曈凑近找了找,“应该是从箱门内侧装的电池,外面打不开。”
剩下三人也没有撬开保险柜一探究竟的兴趣。
“你们有听到那两个人被拖到哪里去了吗?”隋一问道。
林昱曈摇了摇头:“大概是出门往左走了,具体到哪了不知道。你们有听到那个方向的声音吗?”
“没有,”魏显答道,“我们那边挺消停的,只隐约听见几声惨叫。”
林昱曈点点头。于是四人又向林昱曈说的方向走,一路查看道路两侧的清洁室和一切可能藏下人的角落。
干干净净。
再走就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隔着防火门的一小块玻璃不太看得清里面的景象。
“就剩这条道了。”祝韶在防火门前停下,“不如从这去餐厅吃饭吧。”
隋一表示了同意,于是林昱曈和魏显两个新手就跟着他们一路向下走。
这个楼梯间没有铺地毯,大概本就不是供房客使用的。台阶由一级一级压着防滑花纹的钢板组成,鞋踏在上面就有敲击和嗡鸣声上下回荡。
这也太吵了,林昱曈紧张起来——她非常不喜欢在不安全的地方发出声音。
刚走两步,楼下就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林昱曈飞快得撇了一眼魏显,然后从扶手处往下看——哦,虚惊一场,是一个穿着厨师制服的人把一推车菜从一楼的后门拉了进来。
“不对啊祝韶姐,”林昱曈算了算位置,“我们从这下去会去到餐厅的后厨啊。”
“你说得好诡异。”祝韶走到三楼的出口处拉开门,“那就还是走电梯吧。”
“什么诡异?”林昱曈被刚才的声音一吓,听了这话又以为什么东西要窜出来。
“你说他们拖王强的线路可能会通到后厨。”隋一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往好处想,一楼也有个出口。”林昱曈眯起眼睛笑了笑。
“往好处想,”祝韶也微微一笑,“起码这家餐厅的肉都是熟的。”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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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昱曈等人到达餐厅时还差两分钟八点,但是餐厅门口已经坐着四五个人了。看来进关卡的玩家都有准点吃饭的习惯。林昱曈没在酒店里看到其他客人,前一天还去问了祝韶,才得知大概是为了避免玩家把队友和npc认混,所以大部分关卡都不会出现太多npc。然后祝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问:“不过你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吗?”
林昱曈摇摇头。
“因为建模很难的。”
早餐前的交谈无外乎是各个玩家都提一句前一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并统计一下幸存人数。祝韶说得含糊,林昱曈也只跟在边上点头。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昨天那个服务生就又出现了,并且告诉众人今天大家可以去参观酒店边上的私人博物馆。
“虽然西斯维尔酒店已经有七十八年的历史,博物馆却是西斯维尔先生在十四年前开放的,里面展出了一些我们所在的地区发掘的历史文物和西斯维尔家族的藏品。博物馆就建在两百米外的山坡上。如果诸位选择参观,请在九点时收齐随身物品在大堂休息区集合,我们会安排导游带领诸位前往。”
没人问两百米为什么也要导游带。就外面那个雾,没有导游,能找着才有鬼了。
于是八点五十五分,林昱曈和祝韶就坐在大堂休息区的沙发上,等着其他人来。
过了两分钟,隋一和魏显一前一后出现了,可是休息区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早上统计时不是还剩十二个吗?”林昱曈凑在祝韶耳边小声问,“怎么才来九个?”
“我之前和你说,完成关卡内容就能出去。你还记得吗?”祝韶同样小声地问林昱曈。
林昱曈点点头。
“我们进来的时候,那个服务生说他会接待我们三天。而生存型关卡,就是活过指定的时间就可以通关。这些人要么是觉得更有必要在酒店内部看看,要么就是打算苟过这三天。”
“待在房间里风险会小吗?”林昱曈好奇道。
“会小一些,没有到处走那么容易撞鬼。”祝凌在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看着她才补充道,“而且,有的人单纯就是不敢动。”
这时,那位老熟人服务生推着一排透明防护服走了过来。
“请诸位挑选合适尺寸的雨衣,我们准备出发了。”服务生喜气洋洋地杵在边上。
林昱曈上前拿了一件xs的,翻开看了看。这确实像是雨衣,却又不太一样——兜帽的的沿口处没有松紧带,而是额头上方的位置伸出一块透明防雨面具;材质也比一般做雨衣的塑料膜厚,更像是pvc面料。
林昱曈学着服务生的动作穿好雨衣,跟着他走到酒店门口。
门外是一片白色的雾气,明明是纯白的,却隐约像是在不停翻涌。
服务生轻拉帽檐,回头对众人说:“诸位一会请不要说话,免得吸入雾气。”随即他一转身,朝门外走去。
玩家们连面面相觑都还没来得及,只担心服务生走远了看不见,全都迅速跟上。
林昱曈在人群边缘默默走着,扭头便看见祝韶先是一脸严肃地把两根食指食指在嘴前交叉,又一把抓住林昱曈的手腕把她往人群中间拽了一步。
没过两秒钟,她就听见队尾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抽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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