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雪下得不大，早上就停了。但是因为山上气温低，所以雪落下后没怎么融化，在树枝和岩石上积起薄薄一层，漫山遍野的甚为好看。天空是冰蓝色的，而且少有云朵。山风难得消停了，只是微微吹拂着，轻轻搅着泠冽的空气。
林昱曈走在山上，不时眺望远处盖雪的山尖和与天空同色的湖水，盘算着这和现实世界的哪里比较像，可以去自驾游。
经过昨晚那么一折腾，她今天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随时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而是把主要精力分配在留意晶体数量上。反正她既不领队又不殿后，看地图和躲避一般的异常情况这种任务完全可以信任队友。
而剩余的脑力，她就用来顺了顺这几天发生的事。
贯穿这个关卡的恐怖元素有三个：蜘蛛，羊蹄男和吊死鬼。死人林，诡异哭声和追着光打的黑影都只出现过一次。
今天早上，于湄的嗓子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说话时有点痛，于是就把她知道的事讲了讲。
其实着实没几句——她在帐篷里躺着，突然就失去了意识，之后有一段记忆空白，再醒来就挂在树上了。其次就是她从树上下来后在衣服口袋里摸到了一片符纸，本来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放在那的，后来结合另外五个人的经历一想，觉得应该是关卡给额外塞的。
林昱曈怀疑于湄失去意识是被传送到另一个空间的缘故。但故事的后半段让她欲言又止——这是有多少符纸才能分不清是不是新的啊……
一整个上午，小队平安无事。林昱曈对晶体“外骨骼”的操控逐渐趋于熟练，所以相较于第一天，八人的行进速度提升了不少。等到中午十一点半时，他们已经走了八公里，完成了五百米爬升。
理论上讲，再走六公里，爬两百米就能到标定地点。
“我看悬，”于淇告诉林昱曈，“我们八人队伍里有五个戴着脚铐，一上午没撞鬼，已经基本上是无事时长最高记录了——而且越是这样，之后多半闹得越厉害。”
祝凌和周虹带队去了，殿后的活自然要交给于淇和魏显——他俩一个有经验，一个有武力值，可靠得很。
林昱曈无声地叹了口气：“大哥啊，你好歹让我幻想一下嘛。”
于淇哼地笑了一声：“没觉得你有过给自己画饼的爱好啊。”
“一只手干活，一只手画饼，比较有利于身心健康。”林昱曈回答，“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双刀流啊，失敬失敬。”魏显一看表，“快十二点了，是不是该找地方吃个饭？下午不是还要折腾么？”
于淇往周围看了一圈：“那也得找个能坐下的地方啊。”
就在这时，林昱曈表情一僵：“靠。吴锐不见了。”
“别紧张，”前面的李国立安慰她，“这孩子的能力就是这样，没事喜欢隐身，其实是在旁边的，我们之前也经常被吓……”
“不是隐身。”林昱曈打断了他，“吴锐是真的不见了。”
这得怎么找？冒牌货也没出现，想逼供都找不到对象。
队伍停了下来。
“我一扭头回来就看不见他了。”于淇确认道。
李国立听完脸色也是一变，当即摸出一张符撕开。五秒后，吴锐啪地落在众人面前，被积雪滑了一踉跄。他的眼圈有些红，头发也乱了，裤腿上沾着土块，鞋带里还缠了跟草茎，整个人显得惨兮兮的。而最关键的是，他的外套不见了。
林昱曈扭头看于淇。
“是真的那个。”于淇小声告诉她。
“刚才怎么了？”周虹开口询问。魏显取出关卡发给自己的羽绒服递给吴锐：“我们尺寸应该差不多，但是我也没有其他厚外套了，你将就一下。”
吴锐谢过魏显，开始回答问题：“我的能力，不会被墙挡住，但是会被地面绊倒。我刚才感觉被推了一把就滚下坡去了，还因为能力开着所以没被树拦住。我好不容易刹住车，就有东西来揪我外套。我一边解腰带一边往后踹，从羽绒服里钻出来才算没被拖走。然后那东西就拎着我的羽绒服跑了。我回头的时候应该是看到了黑色的蹄子，但不敢确定。”
而趁他说话这会，林昱曈能感受到有一小片晶体每隔十几秒出现一次，朝他们前进的方向闪动着远去。但是把这个信息告诉所有人就相当于直说自己悄悄在吴锐身上装了定位器，可能会在复仇者那边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目前周虹和李国立只知道她的晶体可以用作武器，所以很可能会把她刚才的反应归因于她能感受到一些“人的气息”。
所以她不打算再提这件事。
好消息是吴锐没事，他们也不用漫山遍野地找了。坏消息是羊蹄人不止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来折腾。
大约十五分钟后，小队在路边看到了几块大石头，于是坐在上面吃午饭。他们刚开吃没多久，就看见有人从来时的路上往这边一路猛冲。
怎么回事？
小队收拾东西拉紧鞋带，站起来准备跑路。
“等他们靠近点，看看是什么。”于淇往这边瞟了一眼，“谢卓，你记得拉着小容。”
魏显根本不用于淇提醒，已经在让林昱曈卷袖子了——抓低了怕扯走手套，抓高了会拽到外套，还是直接抓在人身上比较安全。
那队人马气喘吁吁地靠近，林昱曈正打算开始跑呢，就看见他们猛地减速。为首的那位正是早上来搭话的大兄弟。
“哟，是你们呐。这儿安全不？”他喘着气把帽子往后拉了拉，“唉我这废话呢。有你们在，铁定辟邪。”
林昱曈眨巴眨巴眼睛，心想合着我们是门神还是石狮子？
门神头子于淇倒是没被打乱节奏：“怎么跑得这么着急？”
大兄弟也是一愣：“啊？哦！没啥，就是刚才有个兄弟说觉得周围不太对劲，我们怕走慢了遇上鬼嘛。”
刚才羊蹄人确实出现过。
但是他们没想过鬼可能在前面吗？
林昱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队人：六个，都是男的，穿着专业的冲锋衣裤和登山靴，看着比她身上的还高级。其中四个人挺壮，应该经常练力量，而另外两个明显是速度型的。这一帮人凑在一起，不拼体力那确实是浪费。
“叫我大柴就行，你们怎么称呼？”领头的那位朝于淇伸出手。
“我叫隋一。”于淇和他商业握手。
见没什么危险，林昱曈小队就继续吃午饭，六位猛男也在附近坐下大吃特吃。林昱曈看了看他们的午餐——全是热量炸弹，怕不是仗着出了关卡就会恢复原样，在这饱口福呢。
或者是这帮人消耗也确实有这么高？
林昱曈回想着他们冲过来的架势，一时摸不着头脑。
“要我说你们组这配置还真是少见，”一位猛男感慨道，“大半都是姑娘还这么能打，太厉害了。”
林昱曈不知道别的姑娘是什么情况，但她在夜市里认识的都还挺猛——哪怕是看起来胆小的许子晴，用自己的伞盾配合她突围的时候也挺利索的。而复仇者那边就更不用说了……等等，我们队里哪来的大半都是姑娘啊，不是四男四女吗？
林昱曈环顾一圈，明白了：哦，把吴锐认混了。
吃完午饭，猛汉组提出一起走：“和你们一起有安全感。”
林昱曈仰头看着这群平均身高直奔180的壮汉，觉得自己怕不是站在坑里。
这帮老哥的安全感是真的怪。
可能是对自己的体型优势还算有了解，大柴最终补了一句：“你们晚上还敢出门砍怪，胆子是真大。而且和你们这种有团队精神的人一起走，安心。”
行，还挺有道理。
于是十四个人浩浩荡荡往前开赴，祝凌带队在前，六位猛男在后。可能是周围人多，脚步声也杂，林昱曈没注意到什么异常。唯一的例外，就是她感知到羊蹄人身上的晶体停在前方几公里处的山洼里不动了。
随着队伍离山洼越来越近，林昱曈解除了那片晶体。
走出不远，前方道路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队人，朝他们冲过来。林昱曈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却能清晰地辨别出：这群人就是在逃命。
小队停在原地。于淇比了个暗号：是活人。后面的六人虽然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停了下来。大柴走到队伍前方查看。
那群人越来越近，大柴伸手招呼道：“嘿！朋友！什么情况！”
对面的几个玩家见这里人多，冲过来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有鬼……我们之中有鬼……”声音之嘶哑，哭声之凄厉，让林昱曈心里一凉。
“慢慢说。”祝凌开口。
“我们……快走到山洼，天突然黑了……嗝。我们就抬头，看见树上，密密麻麻挂的全是人。”其中一人一边哭一边说，“都吊死了。”
“我们队是临时组的，其中有个叫张露的，女的，自己一个人，”另一个玩家接着说，“我们看见她吊死在那里，以为我们被突然袭击了，就聚拢来免得落单。结果我们一回头，发现张露还在队伍里。我们就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结果张露的眼睛和嘴突然变黑了，脚也变成蹄子，伸手来抓我们。我们吓得赶紧跑，应该是把她给甩掉了。”
“长蹄子，这不就是……”一个猛男明白了什么，随即又在大柴的眼神制止下闭了嘴。
“你们也见过？”那边的玩家猛地抬头，“你们的谁变成那样了？你们这里面不会有人不是人吧！”
“只是见过。”于淇回答，“它没有靠近。”
对方松了口气：“大家都是要去山上吧，现在这条路没法走了，我们得找别的路。”
“可是没有别的路。”大柴抽出地图，“你们看，上山的路就这一条，非得过山洼不可。”
听到山洼这个词，对面的一个男性玩家开始发抖。林昱曈看着他——穿着关卡发的羽绒服，手肘和肩膀部位蹭了泥，应该是摔倒过。他抖着嘴唇说：“又没规定非得走路，只要能到，从林子里钻也行吧……”说着，他开始慢慢地往森林中走去。小队目送着他。
“我，我也走树林……”另一个玩家刚要跟上去，之前那位男玩家在几十米外发出尖叫，随即转身往回跑。紧随其后的是几团黑影——是第一天袭击灯光的那种。
它们不知从地面哪里渗出来，直追男玩家而来，卷得一地松针劈劈啪啪地直响。“救命啊！救命！”男子尖叫。可黑影的速度太快，猛地将他裹进去，又直逼众人而来。
男子的临时队友四散奔逃，其中一人没反应过来，冲进了对面树林，又唤醒了一批黑影。
林昱曈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八人中可能跑赢的只有魏显，但她又没有可以针对黑影的道具，想打也无从下手。于湄召出光球握在手里，复仇者三人扔出荧光棒试图引开黑影，于淇和祝凌拿出符纸准备应战。六位猛男也爆发出激情：“我们弄出点动静，你们趁机把这些东西干掉！”
魏显眼见队友都跑不掉也不打算跑，干脆抽出剑——这把獠牙剑有妖力，不一定砍不了这些鬼玩意儿。
林昱曈彻底歇菜了——对付这种没有实体的，她是真派不上用场。
结果这边阵仗刚摆齐，黑影冲到路边就原地消失了，徒留下两具尸体——只有头是完整的，剩下的部位都被拧碎了，像灌着碎肉沫的橡胶手套。死者皮肤虽然没有破损，但皮下的血管全爆了，让尸体透着紫红色。
这两人的头部倒是没有被碾压，但遭受到这样的痛苦，他们都眼球爆出表情扭曲，是标准的死不瞑目。
“那个……别看了，”大柴伸手在空中晃了晃，“都这样了，看了也没用的。”
林昱曈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只能在路上走，唉，”李国立转转脖子，“前面不安全啊。”
刚才那几个人基本已经跑没影了，但还有两个人没跑出去几步，现在看事情过去了，也就跟在众人身后。于淇和祝凌也没管他们“真的要往前走啊……”的哼唧，带队朝山洼继续前行。
林昱曈刚开始是在前方道路的转弯处看见了块白色的东西。等队伍靠近，她才毫不意外地发现那是一个挂在树上晃悠的人。
再向前走，就有更多尸体显现出来。他们大多面色惨白眼球爆出，偶尔有几个还伸着舌头。林昱曈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发现这些尸体有许多都少了只鞋，或是裤腿上沾着泥土和松针碎屑。这时，不知森林深处的某位大哥是不是不太会打结，脖子上挂的绳子突然断了，他就砰地砸在地面上。
队尾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一位猛男压低了声音的劝说：“老弟……老弟你撒撒手，别拽我衣服要拽掉了！”
随后，远处的尸体接二连三落地，砸在灌木丛、松针和石头上，发出不同的声响。另外一个单人玩家受不了了，哭嚎着向前冲去。
祝凌速度没变，若无其事地走着。
掉落的尸体越来越近，林昱曈逐渐能听出这些落地声每次似乎都是有两声紧挨着。她扭头去看，才发现断的不是绳子，而是尸体的脖子——有的头颅落地后还要滚几圈，和另外一位陌生人的紧紧挨在一起，脸颊贴着脸颊。黏稠的血从断面里渗出来，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
林昱曈戴上口罩，心想这不科学。
哭声渐渐响起。过了十几秒，林昱曈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剩余的那人在哭，因为这哭声又是几声一个循环，周而复始。每当它哭出一个强音，一具尸体就应声而落，随后是头颅压过松针的沙沙声。
地势越来越低，连小路都从两旁的地面上馅了下去，变成一道凹槽。两旁尸体的视线落在了众人身上，等待着在他们身边降落。
这要是靠得近的，脑袋不得崩过来？林昱曈瞬间脑补出一颗带血的脑袋飞来给她一个头槌的画面，一阵毛骨悚然。
可她等了一阵，发现近处的尸体并没有继续往下掉了——伴随着哭声循环的节奏，有血从他们圆睁的眼睛中渐渐漫出。深红色，粘液状，慢慢滑下脸颊，然后一滴滴砸在地面上。林昱曈扫了一眼，觉得它们与其说是血，不如说更像是膏状的组织块。她嘴里冒出一种诡异的口感，避无可避的腥味也在她鼻腔中堆积，把她恶心得够呛。
她皱着眉看看魏显，发现他倒还自在。
接收到了林昱曈的视线，魏显用眼神示意她：少看两眼，好好走路。
林昱曈把眼神掰正，刚好看见吴锐在朝前边探头探脑。她自己太矮，是不指望看到了。
不过很快，道路变得宽敞了些，林昱曈便微微错开两步从缝隙里往前看。随后她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再次朝魏显看去。
林昱曈怀疑她眼瘸了——这道路的尽头似乎是个什么地方的入口，而那外边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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