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曈还从未在任何一个关卡里如此集中地见到这么多尸体。
黎明的玫瑰园里，每走出几十米就有一具死尸扭曲地躺在地上，衣物头发和被从花圃中带出来的软木屑混在一起，身上还偶尔盖着几片刚刚飘落的花瓣。有的人眼睛还惊恐地睁着，但瞳孔已经散了。不时有虫子从花丛里飞出来，钻到尸体衣服的缝隙和皮肤的褶皱里，把林昱曈看得呲牙咧嘴。
照这个速度，再过几个小时，这里都能变成一个蚊虫培养基地。
哼歌的女孩到处转悠着，但玫瑰园应该不小，所以她也不是时时都在附近。如果园子里没有其他怪，那通关这片区域的最大难点就是找到林昱曈的印章。
特别倒霉的是，她的图案是朵花。
不过也不是毫无线索——根据这朵花花瓣重叠的方式和它们的形状，林昱曈能比对出这大概是那种偏橘色，花瓣有些方而且不打卷的月季。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先略过那些低矮的品种，在较为高大的里面找。再加上每一片花圃种的都是同一种花，颜色也相同，所以只要他们理清自己在玫瑰园中的大致位置，对哪些地方已经看过有概念，然后再一片片找过去就好了。
毕竟一朵里面藏了印章的花，长相应该多少和其他花有些不同，更何况还有闪烁提示。
小女孩又过来杀人了。这次她像是潜行了一段，林昱曈在她比较靠近时才听到歌声，而魏显和她听到的时间差不多。
这不应该。
林昱曈蹲在地上，透过花丛寻找小女孩的方位。不一会，她在花茎的缝隙间看到了一双粉色的木底皮鞋，再往上是有着菱形镂空花纹的白色丝袜和到膝盖的蓬蓬裙。那节小腿特别细，而且腿肚和脚踝的比例十分诡异，比起真人的骨骼结构，这小女孩应该更偏向于某种虚构的产物。
像是暗黑童话。
林昱曈把一小颗晶体塞进女孩层层叠叠的裙子里，然后扭头对魏显比口型：闪现？
魏显轻微地点点头，戒备地听着那个方向的动静。
女孩杀完人，慢慢走开了，晶体也瞬间消失。
“闪现。”林昱曈对魏显确认。
趁着这个空档，两人继续快速搜寻着可疑花朵。林昱曈也没放弃她一贯的一心两用，根据目前遇到的各种倒霉事推断关卡信息——按照地图显示和她的估算，这次关卡占地面积至少有十五平方公里。再照她目前遇到的玩家和尸体的数量来看，这绝对是一次大型关卡。但她进过的前两个大型关卡时长都超过了三天，而如果本次关卡内一天的长度也是二十四小时，那他们的通关时限一定小于十五个小时。
这就更像一个快速关卡。
没听说过这种组合啊……
小女孩的歌声再次响起。两人迅速找到掩护藏好，然后在小女孩逐渐靠近时慢慢移动，绕着花圃将她避开。林昱曈的表情有点凝重，因为她自从上次晶体随着小女孩消失，就再也没有和它建立过联系。
一具尸体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他们只能用手撑着地从它上方爬过去——从一旁蹲着经过会蹭到花枝发出响动，从尸体顶上直接跨过去则会冒头。
得罪了，林昱曈默念。
小女孩这次没找到猎物，也许是因为隐藏能力比较强的玩家才能到达玫瑰园靠中心的位置。但她像是并不介意，一路哼着歌往园子边缘踱去。
“你没感受到吗？还是她是在非常近的位置闪现的？”等小女孩走远了，魏显扭过头问林昱曈。
林昱曈摇摇头：“她上次消失以后我就找不到晶体了，我们之前应该猜错了。她不是闪现，是会刷新。”
魏显抿了抿嘴，想了一会，然后顺着之前声音的方向去找刷新点。唯一可疑的标识就是花丛边的雕花球形园艺灯。
“可能出怪之前会亮？”林昱曈猜测。
“有可能，”魏显把有些往眼睛里掉的头发拨出来，“留意一点。”他这次的发型本来打理得还挺用心，但是路上一跑再被风一吹，就有些散了。
“我借你个发箍？我有多的。”林昱曈看着两人鬼鬼祟祟的动作，觉得实在有点狼狈。
魏显想了两秒，回忆起林昱曈喜欢的款式上面好像都是水晶或者珍珠，于是摇摇头：“没事，问题不大。”
路上的尸体变少了，两人也没再遇到玩家。又找了几分钟，林昱曈终于在一片橘色花丛中看到了光亮。
“先绕开这个灯，你再用晶体拿。”魏显作着规划。
“知道。”林昱曈话音刚落，两人正准备从隐蔽处绕路靠近那朵花，面前的就灯突然一闪。然后那位小女孩就嘭地就出现在了他们正对面。
两人蹲在地上一脸欲言又止，和小女孩大眼瞪小眼，然后刷地抽出武器。小女孩开始咯咯地笑，林昱曈现在看见她的裙子了。
浅粉色的，算是lolita，上面还有淡黄色花蕊般的点缀。但她的脸就长得有点抽象，像是动画里的恐怖娃娃，下巴尖尖的，脸型像个菇凉果，两个眼睛上还画着灰色的菱形——她皮肤就发灰，质感很奇怪。她笑完了，又开始唱歌，然后抬起手向两人伸去。魏显一把将林昱曈推到后面，提剑朝女孩的手臂砍去。但是剑与皮肤接触的一瞬，小女孩的手臂以一种藤蔓般的形态卷上了剑刃，在被魏显挣脱后并不气馁，不依不饶地顺着原来的方向朝他脸上伸去。魏显挽了个剑花挡开，随即向后撤，但女孩的歌声像是有某种吸力，让他无法后退，反而隔空被她拉得越来越近。
一根绳绕过小女孩颈部，背后的手用力一绞，小女孩的歌声戛然而止。
林昱曈被魏显推开后就以最快速度往小女孩背后绕，刚好来得及往她脖子上套绳。她是用跑的，但是这小女孩的锁定机制有点问题，一次只能打一个，所以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她用膝盖顶住小女孩的背，像扯束胸衣上的带子一样勒着这个小怪物的脖子。于是小女孩立刻180度转头，身子没动，但一张笑脸直冲着林昱曈扭过来。
我靠。
小女孩的脖子在一点点变细，但明显拧不断。她的手已经收回来，在她的狞笑中冲着林昱曈的脖子抓上来。林昱曈想也没想给她来了个头槌，把发箍甩掉了，但是女孩的魔力明显有不止歌声一个载体，因为林昱曈发现自己腰部以下已经无法挪动了。
“喂！魏显！”林昱曈早就慌了，现在小女孩鸡爪一般的指甲离她的脖子只剩几厘米，她试图用绳子也绕住女孩的手臂，但手指却越长越长，丝毫没被限制。
一柄剑穿过女孩的身体，女孩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后魏显撕开了组成她躯干的藤条，从里面掏出一团果实一样的心脏。
女孩瞬间僵硬了，变成一捆包在裙子里的枯枝。
林昱曈松开手，甩甩腿，把绳子解下来，一边摇头一边翻白眼，还没忘把发箍捡起来。
“你没事吧？”魏显想来拍拍她，但刚才抓心脏的时候用力太大了，弄了一手黏糊糊的汁液，闻起来就怪怪的，于是便没往林昱曈跟前凑。
“问题不大，”林昱曈摸摸脖子，感受了一下还在肩膀上的脑袋，“你要不把手洗了，以防它有毒呢。”
魏显叹了口气，像是放心了，随后用刀剖开果实——里面有两个腔室，各包着个菱形的半透明粉色八面体。他取出酒精冲了冲手，也把那两个小玩意儿一并洗了，然后递了一个给林昱曈：“道具。”
林昱曈接过来对着光捏了捏，觉得质地有点像弹力球，就是不知道能用来干什么。
“你勒人的动作倒是颇为熟练啊，”魏显一边收拾一边笑话林昱曈。
“切。”林昱曈懒得理他，用晶体摸出装印章的盒子。要不是那花有她脸那么大，还真装不下。
还好打赢了。这个怪，不像是能单杀的样子。
不知是巧合还是关卡机制，两人一直到出玫瑰园都没再碰见小女孩。但当他们迈入标注着“歌舞广场”的区域时，一扭头，就看见那小姑娘站在花园尽头阴测测地冲着两人笑。
大爷的！扭送少管所！
林昱曈激动完，看到边上魏显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瘫脸，心想这哥们装逼水平是到位了，于是也给小女孩提起一个假笑，心说客气客气，留步留步。
那女孩哗地转身走了。
歌舞广场，虽说叫这个名儿，其实既没有歌舞也没有广场，满地的碎砖块，极易崴脚，一不小心还能把地面给踩松动了。有的砖缝里冒着几株奇形怪状的杂草，不大，显得半死不活的。一缕缕黑色的碎屑从砖堆底下升起来，冒烟似的，林昱曈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好像都是一个个坟头。
缺了大德的，还歌舞。
越往里走，坟墓就越密集，砖堆前也渐渐树立起各种各样的墓碑——大多是石头制成的，也有木质的，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林昱曈的图章是一块塌了一半的方碑，魏显的是几个十字架。图章太小，看不清上面印的具体是什么字。
两人没有立即深入，而是在边缘地区向内部观望，想先等着看看这一片怎么出怪。毕竟这里目前简直空无一人，也没有像玫瑰园里那样尸横遍野。
两个女孩从玫瑰园里出来，辫子有些散了，可能是被树枝挂得。林昱曈看着她们，一个比自己大一两岁，还有个更大些，应该已经工作了。她们看到林昱曈和魏显，挥手打了招呼。
两人也抬起手回应。
四人的交流便止步于此，毕竟要是一会发现要抢印章就尴尬了。
等等，万一其实一个印章可以盖不止一个人呢？
林昱曈突然意识到这点，然后开始思索是不是应该找印泥——毕竟如果可以直接印完然后把印章留在原地呢？这样大家的存活几率会不会更高？
她把自己的想法小声告诉魏显，魏显却摇摇头：“现在印泥应该还没有出现，而且关卡大概不会这么好心，有可能要集齐六枚印章才能获取印泥。”
林昱曈一皱眉，这破关卡。
多想也没用，只能继续硬着头皮上。一轮旭日从玫瑰园中升起，金色穿透象征关卡边界的白雾，映着花叶，也洒在破败的坟冢上，让颗粒状的黑烟更加显眼。冷冽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阵阵鼓点声，微弱而悠远。那鼓声每几秒为一个循环，无休无止，像是从“广场”深处传来，引诱着玩家前进。
两人没有多说，同时向区域的中心走去。
依然是一座挨一座的坟墓，像鼓点一般绵延不绝。再过了一会，鼓点中不时夹杂起了一声某种说不上来的乐器的杂鸣，林昱曈觉得这bgm有点不妙。
“我们得快点，可能有时限。”林昱曈对魏显说。
两人在碎瓦砾上一路小跑——主要是林昱曈跑，魏显走就可以了。这坟场少说有一平方公里大，真要地毯式搜索得找到天荒地老。但两人好歹是找出了些规律——越往外，残缺的墓碑越多；越往里，就有越多的十字架。
“先绕外圈，”魏显说，“我的图案上是个十字架林，找起来应该相对轻松。”
坟头上冒黑烟，能见度就不太行。林昱曈快速走了近十分钟，觉得实在是累——一进来先被三头犬追，然后钻树林子；再在丘陵里上坡下坡的还得小心别弄出声响，结果又冒出个巨人对着两人举巴掌就拍；进了玫瑰园，全程半蹲着走，对臀腿肌肉有着极大的考验；完了终于到个什么广场，还容易随时摔个跟头。她现在只想躺下。
怎么死找不到啊。
鼓点突然变急促了，像是混杂了人声。天空逐渐乌云密布，黑得快赶上日食。周围的坟头开始松动，里面像是要爬出什么东西。魏显上前几步环顾四周：“得找掩护。”
“哪有掩护……”林昱曈生无可恋，叹出一口气，“我先喝口水。”
喝完水，该跑还是得跑。两人蹦跶着一路向前，终于在四周完全黑下来之前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修女打扮的人，正双手合十，笔直地站在一处地洞前。一个玩家从另一方向过来，跑到修女跟前。那修女无声地让了一步，给他留出道路，又在玩家通过后站了回去。
额，看着也不像是恐怖片里那种坏人。
林昱曈和魏显对视一眼，也走过去。修女打量了两人一番，为他们让出道路：“保佑你们。”
林昱曈点头致谢，和魏显一起走入地窖——不深，大约在地下负二层，层高两米出头。走到底是一个方形的舱室，墙壁用石砖围出，还有一圈石砌的座椅。房间不大，十平米左右，中央的石桌上摆着几根蜡烛。房间里已经有六个玩家，包括之前打过招呼的两位女玩家。林昱曈干脆坐在她们边上——反正那里空着。
所有人沉默不语，听着鼓点和越发明显的吼叫声从入口处传来。没一会，外面又传来一阵哭求声，随后是咒骂，林昱曈听不清楚，但能感觉到那人的意思。
“受伤流血的人不能进来，”一个玩家解释道，“在这片区域受了伤，很快血就会被吸干，然后皮和肉都会裂开，光留下一副骨架，变成外面那些东西。”
所以要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是骷髅？
“这避难所的入口位置会变吗？”另一个玩家问他。
“不知道，”那人回答，“我第一次差点没进来，之后一直没敢出去。”他苦笑。
修女从入口进来了，并关上身后的门。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本精致的口袋书，捧在手中，庄重地说道：“握紧你们身边兄弟姐妹的手吧，我们将一起渡过苦难。”于是玩家们略有些局促地和左右两侧的人牵上手，林昱曈有些庆幸自己选了这个位置：左边是魏显，右边是那个年龄稍长些的女玩家，整体没那么奇怪。
其实魏显位置更好，左边没人，但林昱曈也懒得在意了——能坐下就行，总算是能歇歇了。要不是环境不对，她真想靠着墙眯一会。
修女开始朗读或是背诵书上的内容，可能是圣经，林昱曈看魏显在听，自己就干脆放空了。
外面的鼓点好像停了。不一会，她背后的墙上传来了被硬物刮擦弄出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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