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车游行好端端被喊停下来,大理寺的狱卒还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把她从囚车上解下来,裹上黑布,驱散掉前来砸骂的百姓。
罗饴糖一抹快渗进眼睛的臭鸡蛋液,脏兮兮的脸蛋中露出一双澄清的美眸,“差大哥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何事了?”
罗饴糖被押回大理寺后,没有再关进阴森透不进阳光的地牢,而是被直接关进一间收拾整齐的,有床榻有圆桌的屋子里。
“好好待着,别问不该问的。”
说完,那狱卒“啪”一声关紧槅扇门,还用锁在外边牢牢锁上。
罗饴糖不敢往那干净的床榻坐,只能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安静地待着。
此时她完全不敢幻想事情有转机,毕竟她真的杀了人,杀了一个权贵。
她现在回想起那一身豪奢气派的男子倒在她面前,后脑染满鲜血的样子,都会后怕不已,胃间强烈不适。
师父是修道之人,她的徒儿穿上她的道袍杀人,不知师父会怎么想。
她把头垫在小臂上,用纤细玉白的指头搓了搓袍服衣摆处的蝴蝶补丁,那是她七岁那年帮师父打补上去的,她笑着同小凤哥说那是蝴蝶时,小凤哥俊雅冷淡的脸上满是不可言喻的神情。
她师父是修佛的,可她们穷得连一件尼姑袍都做不起,只得捡了人家云仙观女道长的旧道袍将就穿着,说来这佛修得也不甚走心。
罗饴糖想到这里,抱紧膝盖露出淡淡的笑。
过去的时光日子虽苦,但有师父和小凤哥,还能时时憧憬着当新娘子,倒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
而现在她杀了人,到了秋天,她也要找师父去了,不知道小凤哥,还有没有在找她,还是说过去了那么久,他已经娶了妻子,和别人过着她憧憬中的日子
关困罗饴糖那屋的门扇下开有一个小窗,平时饭食直接从那里递进来,吃完后她把碗筷放回原位,定时又有人来收。
就这样不知被锁了多久,突然有一天,狱卒来把锁打开,一道强光刺得她眼睛不适应,赶紧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
“姑娘起来吧,案件已经清楚,你无罪,可以走了。”那狱卒显然态度恭敬多了。
罗饴糖诧异。
可她没敢多问,赶紧拍拍衣服上灰土,随狱卒走出那个房间。
在步出大理寺府衙后门时,她还脚步匆忙的,生怕走慢一步,就又要被抓回去受剐似的。
可当她眼睛里映入前方打下碎光的绿荫,即将踏上那条康庄大道时,身后的狱卒突然用剑鞘挡住她去路。
她心头一突。
“姑娘,走错了。你看,你的家人在那里候着,等着接你回家了。”
狱卒把手一指,然后罗饴糖便看见拐角胡同巷口,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几名仆侍候着,看来不知又是京中哪位贵人的。
罗饴糖的心黯淡下来,苦笑一哂。
她就说嘛,哪有那么好的事?肯定又是哪位贵人看上她的容貌,所以才会把她救下藏进府邸当禁`脔的吧?
只那贵人定然得比荣安侯府的贵人大,才能救下她的吧?她默默在心里祈祷着,这回别又是个水深火热的火坑了。
罗饴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马车一路驶进建邺大街旁边巷口胡同的后巷角门,才停下。
姑娘头上戴着幂篱,下了车看见一个富丽宽敞的大门,惊道:“要从大门进吗?”
一旁的仆从没有取笑她的没见识,只是恭谨垂首道:“姑娘,这是西路后门。”
罗饴糖惊讶地瞪大眼睛。
谁家后门的门做得如此高大富丽,还装点铜铆钉的?
她没看过别的贵人家,只记得她们云烟楼在翠烟巷已算得上数一数二富丽的院子了,可后门还是灰扑扑的,并没有什么装点的呀。
踏进后门,所见所看的景致又是颠覆了她的一番认知,只是她也异常谨慎,不敢时时抬头去看这园中景色,只敢低着头跟随着接应的婆子丫头走。
“奴家可否冒昧请问,这里是何地方?”
罗饴糖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
那前方带路的大丫头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可见她身上的穿着,发间的金饰,倒像大户人家的千金了。
“姑娘别害怕,这里是王府,奴婢是立雪院丫头,姑娘叫奴婢小十七就好。”
“十十七?”罗饴糖呐呐。
其实她不是惊讶贵人家的丫头直接取名十七,而是这里是王府这件事让她惊呆。
在她的印象里,王侯公孙都是在戏曲里出现的人物,先前她接触的那个也仅仅是侯爷的庶子,据说还远不如世子尊贵呢,这一下她就直接跨进一大步,进入王府了吗?
紧接着她手底下的丫头也自动上前跟她报上名号。
“姑娘,奴婢是六十五。”“奴婢三十一。”“奴婢叫八十二。”
罗饴糖听得一脸懵,敢情这主人家得多忙,才会府上奴仆连个像样的名都没时间取,这么直截了当取编号代替。
罗饴糖被带到王府西院最后一进院子的翠月庵里,找来两个七、八岁大的小尼姑伺候她。
“姑娘,主子吩咐,你暂时住在翠月庵,等整顿好,主子会接见你的。”
那位十七姑娘交代道。
因为小时候一直跟着师父住,罗饴糖对庵堂有天然的熟悉和亲近感,一进入这里的禅堂,她那颗浮动不安的心总算暂时安定下来,再听十七的话时也没那么惊慌了。
“哦,对了姑娘,主子住在东院,虽然整个王府就一个主子,你没事也不能随便乱走,除非主子召见,知道吗?”
罗饴糖乖巧地点点头。不用十七说,她也肯定不会在贵人的地方乱走,大和容易迷路是一回事,最根本的原因,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种权贵住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过于富丽,压迫感也满满的,仿佛随便一个动作就能惹来杀身之祸似的。
庵里两个勤快的小尼姑很快烧好沐浴水,伺候罗饴糖沐浴。
但罗饴糖很不习惯别人的伺候,小尼姑提水提到一半就被她接了过来。
“还是我来吧,小妹妹辛苦了。”她笑眯眯道。
可她这一举动立马让两个小尼姑慌张地哭了起来:“姑娘,你是我们的主子,你不要我们伺候了,我们就会被赶出王府了”
罗饴糖没法,只得任由两小尼姑麻利地伺候。
泡在宽敞的浴桶中,洗净这些时日来牢房积攒的污垢,出浴的时候,肤如凝脂,红唇皓齿,五官灵动出尘,活脱脱一幅沉鱼落雁之貌的美人出浴图,看得两个年纪小的小尼姑掉了浴巾,生生看呆。
衣裳是十七给准备的,是时下京城贵女最兴的宽领、大袖、束腰装,可把女子的妩媚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人是突然间安排王府人去接的,十七也没明白这姑娘和王爷到底什么关系,但观其出色的容貌,又想到王爷时年二十二,老大年纪的人了,身边一直过得冷清,连个通房也没有,自然而然就认为这姑娘是送去给王爷作通房用的。
“这衣裳嗯有点太艳丽了,我不合适穿。”
罗饴糖不敢直说太暴`露,只能委婉道。
于是,她便只穿了件庵堂里的灰色大袖海清袍。
换好衣裳的时候,十七来看她,她从内间迎上前。只见那宽阔的灰袍随着她肢体行进,玲珑曼妙的身姿便跃然在宽衣上,加之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面容,竟比穿了华丽衣裳还勾`人。
十七默默咽了咽口水,若无其事道:“姑娘,主子让你入夜后到邀月阁一见。”
来了
罗饴糖心脏狠狠一跳。
·
一个没有背景、身无长物,空有一副尚能骗骗人的漂亮脸蛋,让这样一个姑娘穿那种妖里妖气的衣裳入夜去见,不必明说,就想到是什么事了。
本来她都要绝望,以为性命定当保不住,却不料,真来了个比荣安侯府还厉害的神仙,把她从阎罗王那夺过来了。
若只要她的美色作为报答,她原该没什么好抱怨的,挟恩图报、逼人以身相许的事,她也不是没干过,特别能共情。
只是她到现在,还是没能忘记她的小凤哥。
凤剑青此时还在军机处处理军务。
他每日寅时起,卯时上朝,辰时要到皇帝书房督促指导他朝务,已时开始批阅内阁臣子的奏请,午时简单用膳后,又得赶去勘察处理军务,一直要忙到太阳下山,入夜后才能回府。
故而,他让罗饴糖入夜后去邀月阁找他,并非存了什么心思,而是到那个时候,他才能稍微喘口气,去处理一些与朝务无关的事。
“王爷,确认过了,那位姑娘的确是您在冀州属地时,指派属下们查探的人。只当年河头村那一场大火,线索全断了,才会以为那位姑娘和她的师父已经葬身火海的。”
啸风一边给摄政王牵马绳,一边禀报。
寻常他们给王爷禀报事情也是这样边走边报,因为知道王爷的时间紧迫,他总不愿意浪费时间在一些细节末梢的地方,便连行礼都省却了。
“王爷您当时说过,那位姑娘和您有婚约是吗?”
啸风是凤剑青小时候在宫中时,就一直跟着他的老人了,换作其他人肯定不敢提这种题外话的。
凤剑青微抿薄唇,脸色颇冷,让人根本猜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孤现在的情况,不可能。”他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
啸风落后几步,松了口气。
不过后来他自己都要笑自己,胡思乱想什么,王爷这人虽然向来一诺千金,倒不是那等僵硬不懂变通之人。
那姑娘救下王爷的时候,他失了忆,根本记不起自己是谁,那时候的承诺又怎么能算数呢?且不说王爷现在一心朝政,根本分不出神思想这些,即便真的要娶妻,也断不可娶一个身份卑微、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子,侧妃也是不能够的,可要让救命恩人做位分低的侍妾,那也未免太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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