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翠月庵里有吃有住,摄政王对旧人尤其是有恩于自己的旧人,哪怕那恩情目前为止足够扯平了,但他也还是异常大方的,送来的份例都不差。
就罗饴糖身上那套颜色低调的海青袍,那也是用的衣料极好的莲花布。所谓莲花布,那是藕丝织成的丝质布,几十斤上好粉藕才有可能拧成一根完美的丝,再加以数以万计的丝编织成布,裁衣穿了夏季特别凉快,价值却也不菲。
可哪怕生活安逸,罗饴糖依旧奢想着等贵人的恩情还得差不多了,就请求出府去。
毕竟自己的身份落在这王府大宅,只一婢女就够戳死她的,她的这份安逸,又能维持多久?看中容貌始终有一天会生厌,所以她绝对不会用身体偿还恩情。
这些年在云烟楼积攒的盘川虽然大多数烧毁,但还有些碎银铜钱还留着,如今不用赎身钱,倒是足够去冀州找小凤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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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摄政王同样是日落前就处理完军机处事务,提前回府。
但他没有直接去邀月阁的书房马不停蹄接着料理朝务,而是分神来了中院,嘱人去把小厮莱德镇唤来。
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院粗使小厮,突然间被告知尊贵的主子点名要召见他,他直接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王府工作多年,哪怕中院离东院很近,他也从未有机会见过主子一面,现在突然间见他,哪怕是脑子不好使的,都能联想到跟内院那位青莲居士有关的。
但他可真的是冤枉啊!那封所谓写了情诗的纸莲花他看也没看过,就直接被清云院的婆子绑了带过来,即便他看过,他也看不懂,如何跟青莲居士勾`搭啊!
他被带来摄政王面前时,膝盖都是软的,第一反应就是求主子饶恕。
谁知摄政王面冠如玉,正坐上方不紧不慢地啜茶,他好久没有分心朝务外的事情了,今日因罗饴糖的事,不得不抽身出来,他正好在等人把莱德镇带来的空隙,闲散地品一品茶。
“莱德镇是吗?你可认字?”
莱德镇以为主子纡尊过来,定是自己犯下的是大罪了,因为寻常小错压根犯不着惊动主子,自有府里管事来理。可当主子突然开口问他别的事,他却懵了。
“奴奴才只能认一半三字经的字”
“可会算术?”
莱德镇如实作答,然后,凤剑青命人搬来算盘和一堆账本,让莱德镇算,莱德镇胆战心惊地算了。
等算好往账本上落笔时,他后面衣裳已经汗透贴着背脊,大滴汗珠滴落墨砚。
凤剑青拿过算好的账本来看,边看边品茶,修长指节不时在账本上轻轻敲搭,看得莱德镇心惊肉跳。
过了会,他终于放下账本,随后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他全身。
“长相还算端正,数目算得好,屈在府里洒扫,确实浪费了,字写得有些丑。”
最后凤剑青如此结论。
“主子!奴才不屈就的!不屈就的!”莱德镇以为这是主子撵人的潜台词,赶忙哭求道。
“彭州,你来安排一下,莱德镇改名德州,安放到王府名下绣珍坊当副管事,字还要安排再练一下。”
绣珍坊在京城可颇俱盛名,是王府手里的铺子中进益颇不错的铺子之一。
莱德镇:“”这?
彭州恭送了主子,来到莱德镇身旁,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别高兴得太早,主子还说了让你练字,这可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啊。”
凤剑青这一夜,因为忙里偷闲去相看人选时,喝了安神茶,还在入睡前拆了罗饴糖抄写静心咒的纸莲花来看,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入睡前,他脑海里头回记挂的不是朝务事,而是在想着这姑娘的字这些年是疏于练习了,竟比他当年离开时写得差了,然后又想,德州这人虽说是王府家奴,但他已提为府外商铺的二掌柜,这在平头百姓眼里,已经是非常光鲜的身份了,按理说不折辱她的。
凤剑青觉得自己算是给救命恩人弥补了,心里弦一放轻松,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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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收到消息,摄政王府近日收了一位道姑。
而且那名道姑模样生得相当不俗,穿一身又破又灰旧的宽袍下车时,被风勾勒得那身段,定是尤物。
那回禀的人回忆道。
新帝挥挥手让人退下。
“皇叔这回竟会主动收人进府?”新帝那张青涩的少年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陛下,奴才就说了,摄政王当年在先皇驾崩之时,指天承诺过,终生不娶妻、不留子嗣以安陛下的心,可您倒好,总是张罗着给摄政王开荤,这回正合陛下意了吧?”
安公公话里透着不安的怨怼。
“小安子,你放心啦,朕咳咳咳朕有分寸的咳咳咳”
安公公见状,连忙迎上去给新帝抚背。
新帝咳完继续道:“皇叔于国事上压根让人挑不出分毫的错,又对朕关怀备至,政事上倾力相授,完美得让人无可挑剔。可这恰恰是最危险的。”
“小安子你还记得,父皇当年明明也对皇叔这个资质超群,且唯一拥有皇族正统的皇弟心生忌讳,但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悉心教养,护他平安吗?”
当年祖`皇帝打下大晋江山,膝下儿子已尽数牺牲,那时年事已高,身边妃嫔的肚子已好久没有动静。
在万分无奈之下,不得不从亲弟荣王膝下过继一儿子来承位,那就是先皇。
等过继了先皇之后,继娶的文贤皇后肚子居然有动静了,一年后产生一子,祖`皇帝大为惊喜。
可这时候已经立了先皇为太子,且幺子年幼,祖`皇帝年事已高,要是这时候改立太子,怕是连这个唯一的老来子都保不住,便只好打消念头,改为用别的条件让先皇答应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皇弟。
先皇答应是答应了,但在权势和利益面前,哪怕祖`皇帝给他许诺过什么,他要是想斩草除根,又怎么会找不到借口?
可这时候,文贤皇后,也就是先皇名义上的继母得了重病,拖病体哭着求先皇答应,一定要保护好她这个儿子。
文贤皇后在成为皇后前,曾经是先皇的心上人。
“父皇在江山和权势面前,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放任一个祸患在自己面前,丝毫不顾虑到自己的后人,咳咳咳那么咳咳咳咳咳咳与其相信他终生不娶的诺言还不如咳咳咳咳咳还不如亲手给他造一个弱点方便方便自己拿捏咳咳咳咳咳咳”
新帝咳得脖子都红了,安公公急忙宣太医。
“小咳咳咳小安子听命,给摄政王府青莲居士赐金册和念珠”新帝咳得胸腔都疼还不忘下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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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饴糖短短时日里,从云烟楼被人带走、到侯府变故、经牢狱之灾,再到无声无息被摄政王府救走,到今日,竟然有幸得窥圣旨长什么样的,再也不是说书人口中匮乏的“庄重、华丽”可以概括的。
得了皇帝赐封的金册和念珠,跪下谢恩时,她脑子里还是懵的,不知道这册子和念珠意味着什么。
“居士请起。”安公公笑着把御赐之物交到她手,罗饴糖才恍然那日从云烟楼粗鲁地带走她的,竟是位太监。
可他今日倒是不复当时面对她时的颐指气使了,反倒变得礼貌有加。
“居士可知金册意义?”安公公笑。
罗饴糖谨慎地,轻轻摇头:“回贵人话,民女不知。”
“奴才只是陛下身边一内侍,居士喊一句安公公即可。金册发下去了,以后你就是皇家登记入册的佛门子弟了,是否剃发随居士意愿,只一点,皇家认定了的出家人,日后就要严格遵照出家人的戒律了,知道吗?”
言下之意是,奉旨出家,以后不得吃肉喝酒,不得嫁人不得贪嗔痴,更不得和摄政王行那有辱佛门之事,不然就是欺君大罪,有把柄可抓了。
安公公不动声色地眯眯眼。
皇上下的这步棋,可谓煞费苦心,其实只是想试探下摄政王的心意,看他往后会不会为了此女子,到圣前求皇上把金册撤回。
他是摄政王,要是他亲自到圣前求,皇上断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过是想探探他能为此女做到哪一步而已。
罗饴糖从前院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像是受了不少打击。
奉旨出家那是不是,代表她再也不能嫁人,再也没法同小凤哥成亲了?
赐金册的事情,没多久就在这王府后院传开,连住在清云院几不出门的婢女们都知道了。
先前急不及待盯着纸莲花找茬的几个婢女是清云院这群宫婢中最沉不住气的,清云院里住着的都是圣上挑选各宫的美貌宫人,而这些被派来摄政王后宅的宫人中,都是唯一名叫如兰的美貌宫人马首是瞻的。
如兰以前是圣上御书房伺候笔墨的宫女,颇有几分姿色,只可惜新帝身体不好,要不然她肯定不会答应留在王府后宅,挑战那比新帝还要清心寡欲的摄政王。
如兰已经知道先前那几名清云院婢女的事情,还得知摄政王为了翠月庵一清修女头回踏入内院的事了,今日前庭有圣旨到的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她挑选这个时候出院,觉得该是时候瞧瞧这位被传得神乎的青莲居士是何许人。
罗饴糖早上没用早饭,接过圣旨后,午膳开始就变成了寡淡无味的斋菜了,人总是这样,以前在云烟楼多难吃粗糙的吃食她都吃得下,一旦品尝过精细吃食后,突然这样大转变,她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饭都没扒几口就去院落里的菩提树下做午课。
做完午课想到熙水提水净身,看着庵堂里两个小尼姑年纪太小早上又操劳个过度,脑袋一点一点都在打盹。
罗饴糖抿笑一下,不忍心叫醒她们,只得自己去提水。
刚刚把木桶往熙水里舀,就发现手脚打颤提不上来,她暗暗怪责自己矫情了,不就是没肉,换作以前,有白米饭吃不是就挺好的?
“你不要在我们正仪观上游挑水,可别玷污我们道观的圣水!”
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女道也挑着水桶过来,一看见罗饴糖就露出满心的嫌恶。
罗饴糖辛苦提上半桶水来,饿得身体发软,举止姿态便有如弱柳扶风,又加之她长相的缘故,总让人看着就觉得她亵渎了佛门清静。
“你一个其心不正的狐媚子,举止放肆,你还吃肉你你别玷污我们的水!”
元阳子咬牙试图露出恶狠的表情,想过来抢她水桶。
都是因为她,师父早上才会难过伤心的,凭什么正仪观是太后旨意兴建的,师父都还没有赐金册登记,她是哪里来勾`引主子的狐媚子,翠月庵一破落尼姑庵何德何能?凭啥她就能得金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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