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永平公主果然又抱着古琴来找罗饴糖了,阿九陪着她来的。
这天,永平想让罗饴糖上手试弾一下琴的时候,阿九站在旁边笑道:“殿下,您同居士交好,又怎么能陷她于不义呢?”
“本宫怎么陷她不义了?”永平不悦道。
“殿下难道不知,居士是陛下赐下金册的出家人吗?出家人清修,不能碰这些的。”
永平自然知道。只是,当初皇帝让她进王府,无非是查探下这位居士同摄政王之间有否暧`昧关系,有自然最好,没有的话,她也要找机会查探摄政王到底对什么样的女子动心,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能让他栽到手里的女子。
她的皇兄压根就不在意那什么金册不金册的,所以她对青莲居士的逾越行为也是只眼开只眼闭,倘若她跟摄政王真有什么,便是他们半夜钻山洞,她和她皇兄也压根不会在意。
“那又怎么样了?本宫不说出去,谁还能知道?”永平冷道。
“殿下话不能这么说,”阿九还是笑,“您知道咱们王爷为人,最是正直不阿的。”
永平一窒。
她皇兄当初赐金册这种损招儿,为的是刺一刺摄政王,但摄政王为人她也领教过并且深受其害,她和她皇兄都不在意的事情,说不定她那位铁面无私、冷面无情的皇叔不是那么想呢?那不就真的害了居士了吗?
“好的吧,”永平叹息一声,命人收起古琴。
“对不住了,居士,总不好叫你落人口舌。”永平歉疚道。
“无事,殿下无需自责,本应如此。”罗饴糖再次按住跃跃想试的指头,掩盖住失落的情绪,含笑道。
此时,十七手执扫帚,扫地扫到了禅堂门外,一眼看见了禅堂内的情况。
门外小尼姑惊道:“十七姐姐,你管着立雪院都够忙了,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们扫地?”
十七笑了笑,摸摸小尼滑不溜的头,“最近事少闲得慌,过来同你两童子唠嗑唠嗑,顺便找事情干干,是不是这么不给面子?”
“不是不是!”两小尼姑连忙道,“既然姐姐想扫,那请继续!”
“居士,本宫想求姻缘,是不是本宫向佛诚心祷告,就能如愿了呢?”
禅堂内,永平公主日日过来,已经受了罗饴糖影响,想要开始信佛。
罗饴糖笑道:“殿下要相信心中所念,不管多难到达的地方,总有心念能到,有信仰者,才能变得更加强大。”
就像她以前孤身一人,在苍茫中飘摇,就是因为心中坚信一定能找到小凤哥,才有勇气支撑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
终于她真的见到他,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愿,但她依旧心怀感激,有他作为信念,不然当初她连一日都活不下去了。
接下来,她也有新的所念,那便是带着师父的东西,到南国去。
“本宫愿意相信居士的话一试,”永平于佛前双手合一,道:“本宫以前所喜欢的人,宁愿违抗圣意,也要拒了与本宫的婚事,要不是他,本宫也不会被众臣盯着,想要把本宫送去南国和亲。”
“幸好计划暂时搁置,这事本宫倒要谢谢皇叔,只是,现在大晋和南国情势急转直下,城门关严,就怕来个什么变数,本宫可不要嫁南国那老头子,据说年纪都能当本宫爹了,性情乖戾,还会吃人眼睛。”
永平一边祈祷,一边同罗饴糖碎碎念,罗饴糖抓住了关键字眼:
“殿下说通往南国的边防城门,现在关紧不许人出入了?”
“是啊,”永平道,“战事似乎要提上日程了,现阶段皇兄怕有敌国探子混入,所以下令,不许通关,暂时禁止两国一切商贸行为了。”事情牵涉自己,所以永平时刻嘱人盯着。
“那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通关呢?”罗饴糖问。
“那就难说了,可能要战后,又可能一直都那样了,说不准。”
罗饴糖怔怔的。
祈完了佛,有宫婢给永平呈上香茶,永平接过茶盏,以茶盖轻拂茶沫,她双腿并拢,上身挺直,双肩放松,头正,下颌微敛,袖半掩,小口品茗。
那仪态,那神情,是贵女独有的一份优雅姿态,映着室外淡淡的金光,和永平发间的珠光相辉映,罗饴糖都看呆了。
一丝一微的动作间都透着高雅气质,真好看。
难怪,她那身沾染青楼气息的妖媚姿态,要被他看不过眼亲自督促更正,难怪他不用旁人,要自己盯着呢。
想来是他不愿丢这个脸,才如此的吧?
罗饴糖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满脸羞红,局促了起来。
“十七姐姐!”
门外目光都黏着里头的十七,正看得关键,身后被一小尼姑胖胖的手拍了一下。
只见小慧抱着一箩筐脏衣物,笑得露出兔牙,“太好了!十七姐姐你还没走呀,还是很想做事吗?那要不要帮忙把这些衣裳洗了?”
十七留在翠月庵帮那两个小尼姑把两大箩筐脏衣服洗干净,又顺便修剪了花草,天色昏暗才到邀月阁去禀告。
“主子,早上奴婢去到的时候,看到居士气色挺好的,能吃大半碗斋饭了。”
“居士梳了个既精神又简单的高髻,去禅堂做课的时候,路过树下,还捡了只受伤的雏鸟,给包扎好伤后,一个人爬到树上把鸟放回窝里。”
“居士笑得很温柔,还夸小静的天青色衣裳好看,说这颜色看了精神,让人心情愉悦。”
十七真的事无巨细把这些琐事完完整整说给凤剑青听,而且全都围绕罗饴糖一个人,关于翠月庵里别的一个没提。
但凤剑青看着手里文书,竟一直没有打断她的话,也没嫌她啰嗦。
最后十七还提了罗饴糖不能碰那架古琴时,脸上一闪而过流露出的失落,以及听了公主殿下提及南国一事中的反应,以及盯着公主喝茶看呆的细节都完整无漏禀报了。
禀报完之后,十七才恍然想起前院的前辈姐姐们同她提起过,主子最讨厌人说话不挑重点和啰嗦了,一句话能概括说完的事情,非要罗里吧嗦一大堆,铁定要被嫌弃,并且再不复用。
正当十七暗恼自个还是能力不够的时候,却听摄政王淡淡说了一句:“下去领赏吧。”
果然十七心中失落,大概下回再不用到她了吧?
正当她要走,身后人突然补了一句:“记得明天继续。”
十七一怔,不敢置信。
·
翌日寅时,罗饴糖早早来到倚雪亭,见凤剑青早已提着一盏青灯,站在距离亭子不远处的廊道下等她。
“殿下,对不起,贫道来晚了。”罗饴糖羞赧道。
“不,”凤剑青淡淡道,“孤今日来早罢了。”
“嗯,谢殿下。”姑娘柔软地朝他笑了。
像一阵裹挟着粉嫩花瓣的微风,一阵又一阵地撩动心弦似的,凤剑青有些不适地轻咳了一声。
然后,就依旧一人在亭,一人在廊,隔空指导着。
凤剑青指指脖子,罗饴糖就笑着把脖子掰正了些,他指指胳膊,她就知道把胳膊摆正。
天色还尚早,院里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四下昏暗,只有挂在凤剑青旁边的灯盏发出浅淡的光,他都得靠看轮廓去辨认她姿态是否正确。
罗饴糖总觉得,他今天的穿着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好像
嗯,是了,天青色和他真是相称,穿得人挺如修竹,格外俊美。
罗饴糖轻轻地笑了。
这天凤剑青没有只指点她几下就离开,直到彭州抱着一个用锦布包裹的长形状物过来,他还痛彭州一起来到亭子外。
彭州把手里的东西抱到亭里的石桌上,打开锦布,俨然是一架比九霄还好上许多的绿绮古琴。
都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四大名琴之后,再无名琴。
“殿下,这”罗饴糖以前听小凤哥说床头故事的时候,听过绿绮古琴,一眼就认得了它通体黑色中隐隐泛着的幽绿。
“孤以前同你讲过这些,考考你是否还记得。”凤剑青表情又变得“凶”了起来。
罗饴糖不敢说话,静静地听着他提问题“考”她。
她全都回答了出来,凤剑青颇感满意地点了点头。
尔后,他终于头一次走进亭子中,是有彭州在的情况下。
他轻轻拨动几根弦,指导她:“像这样勾动,看着孤的指法,一会你自己试。”
罗饴糖有些不敢上手:“殿下,但是贫道有金册在身,不好碰这些”
凤剑青扫她一眼,此时他觉得胸腔里都吸入了纷乱的花粉,难受得不行,表情更“凶”了:“不是让你奏靡靡之音倒也不算破戒,这里没有外人,彭州在这附近打点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都这样开口了,罗饴糖再推辞,就显得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小时候,她经常倚在佛像旁,听小凤哥说“床头故事”。
小凤哥说的床头故事可比师父精彩多了,关于天文的、地理的、历史的、乐器律法、古人的君子六艺,道法术器天下之大,就没有小凤哥不知道的。
那时她听他说到琴,她还央着他用烂木头和钓鱼的丝线做了个“琴”,睡前弹奏给她听,那时只是“鱼丝琴”,就让她沉醉得不得了,所以她一直都想见见他口里所说的真正的古琴,想亲自上手抚弄一番,听自己手指下出来美妙不已的声音。
所以上两次公主说要让她碰一碰古琴,她抱着期待,最后才会那么失落的。
“我真的可以吗?”这次罗饴糖轻声问,语气里满是期待。
凤剑青点点头,严肃道:“把孤今儿教的这几个音弾准了,明日来检查。”
说着,他就步出亭子离开,留下又兴奋又忧虑不已的罗饴糖。
能够上手抚琴,她很高兴啊,但是要知道她的小凤哥可出了名严格的,她又害怕明日之前达不到他的期许,会再次被他扔山洞关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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