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逢翎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又想到江轻冽姿态闲散地坐在王座上时,孤高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他这样的举措大致相当于偷偷摸摸占龙便宜,行不端坐不正。
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对于高傲尊贵的上古龙族来说,指不定有多冒犯。
若不是江轻冽现在修为尽失,否则难说季逢翎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救了个大命,他怎么就没忍住手欠!
这可怎么解释,他总不能说,因为你看起来很漂亮很好摸所以我没忍住想上手但还没来得及你就醒了,吧?
不吃小黑龙一尾巴才怪。
叹气。
可事到如今,季逢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破罐子破摔吧,反正等江轻冽恢复修为,还得有三个月的时间。
开摆。
季逢翎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假装无事发生:“你醒了?”
小黑龙无声紧绷起来,龙鳞随着呼吸微微翕张,金色龙瞳紧紧盯住季逢翎,目光中带着冷冽的警惕。
季逢翎愣了一下,刚想继续往下说,手不自觉抬了一抬,就见那双纯粹冷冽的金色龙瞳骤然紧缩,细密漆黑的龙鳞张开,龙身紧绷,一副准备攻击的模样。
季逢翎顿时停住了动作。
江轻冽似乎……并没有在意季逢翎刚刚的动作。
而季逢翎宛如一尊雕像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与小黑龙无声对视着。
一身素白的少年修士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那双凛冽如风雪的银灰双瞳清亮柔和地注视着榻上的小黑龙。
他动作轻缓地向小黑龙摊开掌心,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尽可能地放轻语气,道:“你睡了五天。”
“感觉好点了吗?”
小黑龙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
它用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这儿是一处洞府,幽冷的石壁上嵌入明珠,映照出满室的亮堂,洞府内简单整洁的摆设便一目了然起来。
洞府内摆设不多,却胜在简洁素净,除了一套桌椅外,便只有自己此时占着的这张软榻。
软榻被人铺上鲛绡面料,柔软凉滑的触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惬意,即使是在盛夏,也不会感到一丝炎热。
而洞府的主人随意地往榻边搭了个木椅,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坐着。
季逢翎轻声道:“这里虽然是在玄天剑宗,但暂时还是安全的。那天在镜云殿里剩下的剑宗弟子伤势都很重,而且都伤到了根基,要报仇也得等伤养好,更不必说他们以后的修行之路早已断送,现在暂时还构不成太大威胁。”
小黑龙从醒来睁眼后就没有发出过声音,甚至连戒备警惕的姿势和神态都没有变过,所以季逢翎也不知道龙族形态的江轻冽能不能开口说话。
这儿可是修真界,连上古龙族都有了,龙族能开口说人话应当也不奇怪。
但江轻冽不开口,季逢翎也揣测不出他是什么想法。
季逢翎顿了片刻,继续说道:“镜云殿里剩下的人都没有办法将你……将那天的事情说出去,所以也不必担心你的身份会暴露。”
玄天剑宗大概没有想到,他们宗门派出近一半的战力前往讨伐魔尊,不仅几乎全军覆没,只剩寥寥几个半残弟子,还只得到魔尊重伤下落不明的结果。
……他们大概更想不到,其中一个弟子还把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往怀里一揣,带回了剑宗老巢。
小黑龙的眼神紧紧盯住眼前的人,似乎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丝心怀不轨的端倪来。
可不论江轻冽如何审视打量,他都不得不承认,季逢翎当真是一副完完全全的坦荡模样。
江轻冽对情绪的感知向来十分敏锐,他见过太多的表面君子,太知道那些人会如何掩藏自己肮脏不堪的真实想法了。
那些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想法和情绪,往往隐藏在最微小的细节之中。
而这些细节向来最难被隐藏得天衣无缝。
可对于眼前小心翼翼的人,江轻冽偏偏抓不出任何端倪。
啊不,有一个。
江轻冽唯一捕捉到的,是这个双眸好似点缀着凛冽风雪的少年修士当真很想摸一摸他的龙身。
……什么东西。
全身上下皆是宝的上古龙族,在重伤且修为尽失的情况下落于人手,换谁谁能不心动。
然而他落在季逢翎手里,这人却只想着趁他没醒的时候偷偷摸一下,没摸着被抓了还一脸心虚,企图转移话题蒙混过关。
向来冷然尊贵的魔尊大人平生第一次感到心情复杂。
小黑龙没有动作,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古怪复杂起来。
季逢翎不明缘由,但心下莫名放松了一点。
他耐心地等着。
然而这样气氛持续良久,最终打破于季逢翎余光看见小黑龙身下纯白的鲛绡面料被血晕染开来。
季逢翎心下一凛,不自觉地蹙了眉,再顾不得会打草惊蛇,伸手想要查看小黑龙的伤势。
不应当,江轻冽前不久才服用过一颗止血生息的九阶丹药,没道理现在还会流血。
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九阶丹药与江轻冽的上古龙族血脉不适配?
季逢翎的动作像是触动了谁高度紧绷的神经,方才似乎已经缓和下来的小黑龙目光陡然生出寒意,锋利的龙爪迅然抓向季逢翎伸过来的手,试图阻止季逢翎的动作。
季逢翎眼疾手快地往小黑龙身上套了个盾。
守卫的盾笼罩住小黑龙,柔韧贴合着小黑龙全身,锋利的龙爪裹着一层柔韧的澄黄透明膜落在季逢翎手背上。
季逢翎毫发无伤,小黑龙也没被伤到。
金色龙瞳里盛满被冒犯的怒意和冰冷,小黑龙喉间发出低沉威胁的声音。
但江轻冽知内心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他伤势未愈,本就虚弱无比,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清醒,那一下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虚张声势的吓唬。
季逢翎若要做些什么,江轻冽根本没有力气阻止。
季逢翎伸手过来的那一瞬间,江轻冽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终于忍不住露出破绽和错漏了吗?
江轻冽有一瞬间感到奇怪的放松。
这才对,怎么可能会有人面对巨大的诱惑无动于衷,还想把诱惑的伤势养好呢。
精心布置过的软榻,给他养伤的高阶丹药,都是引他上钩的拙劣诱引,不是吗。
没有人会傻乎乎地上钩第二次。
江轻冽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世人。
更不必说他身为魔尊,世人便是如此对他。
江轻冽宁愿相信这是伪善的表面君子忍不住的试探。
但他却高兴不起来。
方才那一次动作耗尽了江轻冽剩下不多的力气,无边黑暗企图将他的意识拉入黑暗,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般一点点阖上了眼睛。
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是季逢翎顺势反手轻握住龙爪,面色隐隐带着凝重担忧。
借着小黑龙仰起抬爪的动作,季逢翎终于看清了涌出鲜血的来源。
小黑龙身上的鳞片细密光滑,十分漂亮,然而圈圈盘紧的龙身之下,有部分鳞片被外力粗暴地破坏,内里还能看见明显是利器穿刺留下的血洞。
血洞有四个,伤口深深,流血不止。
而季逢翎手上蜷缩起来的龙爪指尖上染着一丝血迹。
季逢翎怔了一下。
锋利至极的龙爪毫不犹豫地扣穿鳞片刺入血肉,借助疼痛保持清醒。
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陷入无能为力的黑暗之中。
季逢翎沉默半晌,轻声道:“抱歉。”
小黑龙阖着眼,没有任何动静。
他早该想到的。
变成龙族原型,还没有修为傍身,相当于小孩手握重金过闹市。
不论落于谁手中,对于江轻冽而言都是极度危险的处境。
从来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一朝重伤难愈,修为尽失,变回上古龙族原型,放在修真界里谁见了不踩上一脚,谁看了不想分一杯羹。
他凭什么认为江轻冽会将自己的生死轻易交付出去呢?
若是换成季逢翎自己,他怕是会比江轻冽更为激进。
这儿的确是暂时安全的,但那只是对季逢翎而言。
对于江轻冽来说,季逢翎反而才是最大的威胁。
即使这个人曾经在幻境中与他选择过共同的生死。
但也仅限于此了。
谁能保证人心永远不会变呢?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安危来赌一个人的初心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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