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启在f国海边的凉风里打了喷嚏。
本来一下飞机,他就要乖乖按照教练的安排去往俱乐部的酒店休息倒时差。
但他一向不服从纪律,见着f国还在艳阳高照,赶紧躲开来接他的教练队友,打了个的士直奔海边。
下车将将到当地时间的下午五点,唐启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海边一小餐馆走,他刚刚查了手机,说这边的鱼馅饼广受好评。
落座时餐馆还没完全开张,上了年纪的老板老板娘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收拾张罗着,唐启自顾自选了个靠圆窗的位置坐下,往外望去可见着茅草的檐和透蓝色的海。
吹进来的凉风都是海水清新的咸味。
唐启拿过被风吹得翻飞的菜单本,明媚的日光打在这浅褐色的莎草纸面,将他手指修长的影都投了上去。
触感不错,各色菜式都是用蓝墨水手写上去的,唐启照着手机上的翻译,一行一行地看。
最后老板娘忙完手上的事,理了理围裙走过来用简单的世界语问他,需要些什么。
唐启也用最简洁的世界语回答,点了这家颇负盛名的鱼馅饼和一扎冰啤酒。
下飞机又坐车,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吃点儿喂一喂肚里的馋虫。
等到简单的对话交流完成,周遭又回归静谧,只有海风轻悄海潮徐徐,餐馆外厅桌椅拉扯,内侧厨房锅碗碰撞。
唐启将手机翻到背面,放任它依靠充电宝充电,自顾自悠然地将目光从窗外透蓝翻着雪浪的海面飘到店里三三两两的圆桌长桌,而后再飘回海面。
这项无聊的赏景活动进行了三四回,他的啤酒被佝偻着腰背的老板送上,顺带也从老人口中得知,他的鱼馅饼还需要等十分钟。
唐启也不着急,轻笑着道过谢,啤酒象征性喝两口,分辨着哪一口是麦子哪一口是啤酒花。
到底舌头还没灵敏到分辨出成分的准确比例,唐启选择放弃复刻这一款据说是店家自酿酒的麦色啤酒,可以问问老板夫妻,但打听商业机密总归不太道德。
待会儿可以试试鱼馅饼,能看到馅料和表皮,他大概就能复刻百分之七八十,再尝尝味道,百分之九十差不离。
之前钱辛还调侃他,说所有餐饮店都该贴个告示,即偷师者唐启不得入内。
“谁知道哪天馆子里的招牌菜就被你偷学走了。”
当然唐启复刻人家的菜倒也不是为偷商业机密,只是为满足自己的口欲之欢,这项活动从他十八岁离家进车队训练便开始进行,到如今也有九年了。
可惜赛车队严格管控饮食,且严格训练,留给他的烹饪食材和时间都不多,发挥不出他百分之一的厨艺。
也是因为有唐启和唐启这门手艺在,全队最快乐的时光不是教练准许自由外出,而是待在训练基地眼巴巴等着唐启做大餐,哪怕被唐启使唤得团团转都乐此不疲。
教练在饮食规定的范围内对他们这种开小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奈何人太傲娇,非要唐启亲自去请,才肯赏脸来他们的小灶聚会(但吃得比谁都开心就是)。
所以唐启这般自由散漫还被人惯着,他的逆天厨艺占一份功劳;另外则是他逆天的赛车技巧:目前世界一级方程式比赛的记录是他创下并保持的,迄今为止,他尚未遇到敌手。
可以说,唐启二十七年的人生都顺风顺水,喜欢什么都能做到顶尖,在队里有教练队友惯着,在家父母也尊重支持他的想法,最铁的铁子更不用说,长那么大都没跟他吵过架。
唯独不太顺利的,是他的爱情之路。
自打情窦初开的十四五岁到如今,唐启其实没谈成一段恋爱。
虽然他一直不乏追求者,隔壁赛车队就有一个坚持不懈追求他,最后被他收为铁哥们的朋友。
可能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缺,也不太在意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想着自己开心才是天大的事情,要把自己这颗心分一半给别人,唐启的人生选项里从没有这么离谱的一条。
故为跳过麻烦的恋爱和婚姻而得到生理需求的满足,唐启选择和不同的人保持单纯的炮友关系。
先前因常年在外训练,此举被瞒得严严实实,便是连他父母和发小钱辛都不知情。
后来忘了是哪一年,回来跟父母住了一段时间,溜出去泡吧而被本市知名gay吧老板钱辛逮住,打了好几回合太极,唐启还是选择相信铁子,跟铁子交代了他这些年不好好谈恋爱换炮友如换衣服的事实。
奈何铁子是个碎嘴子,转头就把他卖给了父母。
唐启记得那是他此生挨过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毒打,脊背都被蘸水的藤条抽得血肉模糊,抽完还被罚跪在老宅的祠堂前,向先祖们赔罪。
父亲是这场刑罚的执行人,执行完毕,唐启这挨罚的还留着一口气,父亲就直接进icu躺了两天。
那段时间母亲往返于医院和老宅,看着唐启半死不活又死不认错的样子,不劝说只叹气。
最后是唐启先服了软,说,妈,你别老叹气,妈,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我跟你说话,你要听进耳朵里。”母亲一字一句道。
“我听的,妈,我什么都听。”唐启回答。
背疼得厉害,于是真诚中带着些许敷衍。
“我晓得你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你做错了,当然这也不全怪你,可能我和你爸对你的教育出了问题。”
“不过,阿启,路是要你自己走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帮忙矫正。如果你自己不意识到,你爸罚你我骂你,都无济于事。”
“我们迟早都会离开的,你的未来到底是由你自己照管。”
唐启静静听着,哪怕自己很想反驳说他并没有玩弄别人的感情,而且还做好了安全措施。
母亲摇摇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别人对你要真动了心,你没这个意思,别人也是不会说出来的。”
“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唐启小小声说,知晓母亲不喜欢又悻悻地闭了嘴。
“如果哪天你自己成为你口中的‘他们’,你不要后悔就是。”母亲轻声做出严厉的警告。
照理说,唐启是该为此羞愧不已,但他唯一担心的只是父亲母亲的身体。
为着二老身体健康,他还是克服了自己身上那股犟劲儿,给二老做了保证,一定洁身自好。
奈何二老着实不放心他,硬要给他找个人绑定关系才肯罢休。
说起来,唐启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孝顺,他没道理不听父母的话——这是他长那么大,父母唯一一次越界干涉他的未来选择,怎么说他都得尊重。
和李木子约炮他发誓是最后一次,那天他刚跟钱辛吵完架,原因是钱辛把他的秘密抖落给了父亲母亲。
“你这个秘密有什么值得保守的?我酒吧里的常客都没你那么乱!”
对此唐启反怼了他最好的朋友一句话:
“为什么别人可以乱但我不可以?”
“因为你是唐启。”钱辛该是骂他的,但说到这一句又有些无力,“就算是我家那种三不管任我自生自灭的环境,我提出要开这个酒吧,都被我只认钱的爸妈问候了三四遍。”
“虽然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嘱咐,而且我现在也违背得七七八八,但他们都至少在心里在意了那么一下。”
“你不应该啊,唐启,为着不影响你,我还特意瞒着你我开这破酒吧,谁知道你熟门熟路,比我这当了两年老板的都还懂得多。”
“你在国外这些年除了比赛,还学会了什么?”
最后他们不欢而散,唐启勾搭上李木子,把他自己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那块镶嵌了银色指南针的手表也顺便搭了出去。
他不缺生日礼物,大家都惯着他,哪怕回国车队的伙伴们都漂洋过海把心意邮过来;哪怕和父母争执和钱辛吵到快决裂,该有的礼物也是一样不少。
但他心里依旧空落落的,所以他给自己买了一块带指南针的手表,这样他就既知晓时间也知晓方向,不会再偏离该有的轨道。
结果手表被人骗走,他也得以认识宋修。
手表该送给宋修的才是,唐启无端端想,而这一年的婚姻,他倒还真没想过给宋修送礼物。
也许是因为不在意。
反正宋修也不在意他。
在这样的美景美食前念起前夫着实颇煞风景,唐启把最后一口鱼馅饼咽下,又就着剩下一杯底的啤酒解腻。
这饼,材料和工艺都不复杂,可以回去试试复刻。
将酒杯放下时,又有两三顾客掀开门帘钻进小店,周遭的静谧很快被热闹盛满,唐启结账,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之前二十七年的生命里,他都不缺乏热闹,唯独缺少一份纯粹的宁静。
所以他喜好独来独往,可更多的时候还是和人群保持紧密联系。
那是他的家人们,朋友们,组成他生命一部分的他无法割舍的“们”。
“你很会做菜嘛。”
相亲的第一天,唐启将宋修约到家里面,从现杀活鱼开始做两个人的大餐。
以前他要做饭,他的朋友们都勤快得很,帮他左蹿右蹿地打下手,似乎忙得殷切而到位,实际上这样一顿饭下来唐启除了耳鸣加重,并没有得到更有效果的帮助。
宋修恰好就与他们所有人相反,心安理得地倚靠着门框等吃,靠累了就到沙发上坐着,坐无聊了又踱步过来瞧他。
全程跟只猫一样轻巧无声,直到清蒸鱼出锅才象征性地夸赞一句,厨艺不错哦。
那时白色的蒸汽袅袅扑鼻,混杂着葱姜和鲈鱼的鲜香;外边的余晖落进来,染得这白汽都一半橙黄。
宋修就在这鲜香而灿烂的雾气里,稍显做作的模样比刚出锅的鲈鱼还可口。
唐启知道自己贪食好色,这样的宋修就恰好满足。
所以找他结婚,应该是个正确的决定?二十六岁的唐启这样劝说自己。
当然二十七岁的唐启证明,此路不通,此人不行。
他俩都是贪婪又好胜的性子,势均力敌地打到两败俱伤,能还算和平地全身而退,都是各种权衡利弊的结果。
“唐先生,我以为我们的婚姻会充斥着性爱的愉悦,但可惜你一点都不配合。”明明还没有完全离婚,至少那个证没有领过来,宋修就开始一口一个“唐先生”。
“充斥着利益与算计也不错,宋修。”唐启不学他的虚伪性子,有话直说道,“至少我们互不亏欠。”
可惜从宋修公司去到民政局需要坐车,不然唐启可以把那瓶饯别酒当场起开,他们将如同在婚礼仪式当天清脆碰杯,互道一声:
“che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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