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暮色漆黑。
庙外,下了一夜的雨,寺庙的檐角上频频有雨滴入庙内,湿唧唧一片。
早春本就凉寒,这荒村野店间的破庙偏还漏雨,滴滴答答不停地落。
苏挽尘不禁打了个哆嗦。
童玉担忧道:“师父,这儿躲得住吗?他们还来怎么办?”
苏挽尘糟糕地咳嗽了一声:“先待在这儿,待我先调息。”
“嗯。”童玉应道。
苏挽尘嘴上答应得轻松,可谁知道还能不能撑到百山谷的人追来。
他若没中这倒霉的毒,哪里还怕他们。
刚要闭目入定,庙外,一阵银铃声响起,窸窸窣窣,有如暗夜银蛇狂舞。
又来了。
“怎么办啊?师父。”童玉慌张道。
苏挽尘轻哼了一声:“慌什么,几个小喽啰而已。”
转眼,几个黑袍裹身的人蜂拥而至,层层叠叠地把他们圈起来,二话不说,便挥剑便来。
苏挽尘按着痛得翻天覆地的腹部,咬牙抓起手边靠着的长剑孤煞。
几柄长剑撞得乒乒乓乓响。
苏挽尘手心底掐出虚汗,脸上惨白一片。
他闷哼一声,这毒性还真不小,稍稍一用灵力,那灵心便像要炸开了一样。
身着暗底流金服的黑衣人步步紧逼,苏挽尘艰难地直起身,眸中像是敛着无边暗夜。
忽然,金光突起,金身佛像前溅起血光。
苏挽尘几张咒符甩出,一声咒下,几个黑袍人应声而倒。
他狠狠喘着气,两眼发黑,四肢仿佛被什么东西扯着似的,运不上力。
苏挽尘终于坚持不住,吐一口血来,双腿一软,栽到下来。
“师父!”童玉连忙跑过来。
“喊什么”苏挽尘无力地倚靠在断垣边,“把这些人拖去埋了。”
他说着眯起眼,拖着身子坐起来,调动灵力,以抗体内的毒。
童玉瘦瘦小小的身板,拖着一个壮汉的尸身,显得极不协调,一会儿就忙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葬得差不多了,苏挽尘才勉强逼出一点毒素,吐出一口又暗又黑的血来。
他抬手抹了抹嘴边的血丝,勉强站起身来,脚步却虚浮得像踏在棉花上似的。
“走,此地不宜久留。”
“啊?”童玉忧道,“外头怕是还有谷主的人,我先前埋尸的时候瞥见了一眼。”
“啧。”苏挽尘轻咳了一声,照他现在这个状态,还真是棘手。
不过好处是,追杀他的人并不知道他已经被毒得几乎灵力全失,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能再拖上几天,等他把毒素全都逼出来,就不用担心了。
晚间,朔风又起,冷瑟瑟的,吹得这庙里愈发凄异。童玉在边上生了团火烤着。
寂寞的夜里,外头忽亮起几盏灯火。
有人道:“鬼王庙,就是这儿了吧?”
另一人道:“确实是这儿,反正顺路,先把这里的事做完了再回门派,耽搁几天也不急。”
“也好。”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烛灯中,照出几个门口走进来的修士,俨然是一抹浅蓝。
不是百山谷的人。
苏挽尘转头烤着火,一声不吭,隐隐却有股不详的预感,眼皮一跳一跳的。
门口进来四个人,当先那一人,墨发浩渺如烟海,眸色淡蓝似琉璃,细眉如柳,唇上是淡淡粉色,肌肤白皙若细瓷,下颚弧度柔和。
他看见了苏挽尘后冲他轻轻点头,微微一笑,更让人觉风华绝代,万古温柔皆于此。
任谁看了都觉道:真是那一笑百媚生,一笑三春暖。
苏挽尘现在身负重伤,又兼被追杀,再不想惹上更多人,只顾低着头烤他的火,以免被对方看出他此刻灵力衰微。
“庙里咋还有人?”后头一人冒冒失失道,“是人吧?”
苏挽尘很想接一句:不是人,是鬼。
但转念一想还是闭了嘴。
“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哪就不能有人了,庙又不是你家开的。”
当先那一人遥向他走来,有如仙人笠临,抱拳含笑道,“打搅了,阁下也是留宿过夜的吗?”
“正是。”苏挽尘自顾自考火,既不转头,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那真是同道中人啊,敢问公子大名?”
“……”净扯淡,还当苏挽尘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呢,明明是有目的而来。
苏挽尘尽量字正腔圆,不暴露自己的虚弱:“曾子虚,阁下呢?”
曾子虚这个名字倒非随便起的,乃是一个他行走江湖,用了十年的化名。
“在下姓江,名夜怜。”
苏挽尘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那人一眼。
在听到他自报家门前,实在不敢相信有这么巧。
他仍是故作镇定道:“早闻阁下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
说着,他故作无事地向童玉使眼色,童玉一向聪明伶俐,立时把孤煞剑塞进乾坤袋中。
江夜怜含笑谦道:“不敢不敢。”
眼中一抹转瞬即逝的光影流过,却未被苏挽尘注意到。
打过招呼,他们另拣了庙里一间屋住下。
这下苏挽尘是铁了心要跑路了,趁着江夜怜还没认出自己。
要是被他认出来,苏挽尘岂不倒了大霉。
真是祸不单行,时逢流年不利。
四墙外,银铃声又起,这回,数倍于刚才的黑袍客涌了进来。
苏挽尘好不容易调息完,五腹内灵力虚空,哪有力气与之抵抗。
黑衣黑袍的修士缓步走进来,为首一人冷笑道:“青森君,想不到你也有要东躲西藏的一天。”
苏挽尘不屑道:“那是你没见识。”
他嘴上不松口,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咒符也用完了,苏挽尘一边盘算着怎么躲,一边瞎扯着拖延时间。
他在百山谷一向心狠手辣,平日里谷中众人都没人敢近他的身。
为此百山谷谷众大多看他不顺眼,至于其他各路修士,那就更别提了。
总而言之,他仇家众多。
为首那黑衣宽氅的人一抬手,两个属下左右夹攻围了上来。
苏挽尘手指蜷了蜷,露出青白的骨节,他眉尖紧蹙,向童玉递眼色。
童玉先是一惊,然后硬着头皮,抬剑格挡住左边那人的攻击。
谁料那人剑锋一转,陡然把他逼了个踉跄。
童玉哪里是这两个修士的对手,挥剑如雨,却还是被两个修士压着打。
为首那人似乎并不着急,饶有趣味地欣赏着。
“诶诶诶,你们要不要脸,这么多人欺负我们两个人。”童玉被压得抬不起手,嘴上却也不肯停。
为首那人不屑道:“青森君对杀人不眨眼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头?”
“哎呦,您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呢?”童玉油嘴滑舌道,“千载难逢的机会还不抓住。你想想,做谷主的狗腿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抓住机会,来帮助我师父,他又不用你们杂七杂八的一堆属下奉承簇拥着,过不了多久就放你们走了,还不用终年被困在百山谷那鬼地方。”
感到身边的修士果然有些松动,也让他稍稍能喘口气了,童玉接着忽悠道:“你们心甘情愿给谷主打工,不就因为他给你们下了蛊嘛,这算什么。”
“告诉你们个秘密吧。”童玉神秘兮兮道,“其实吧,这傀儡蛊本身就是我师父传授给谷主的,谷主说解不了,但我师父会解啊!”
他一脸真诚地继续忽悠:“别说解蛊了,根儿都给你去得干干净净。”
“喂,你光说我们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所以你们别来打搅啊,等师父他毒解尽了。”童玉立即接道:“保准帮你们蛊全解了,这波稳赚不亏啊!”
“继续,不许信他。”首领面无表情地戳穿,“青森君是什么人,等他疗完伤不把得把我们活埋了。”
那两个修士恍然大悟,下手愈发狠了起来,童玉被追得上蹿下跳地满屋躲。
“喂喂喂,我说实话你们咋不信呢?”
“哗”的一下,在一修士的剑气下,这间破屋倒了半边。
童玉被追得连连叫苦,一边又卖惨道:“你们欺负小孩子啊,呜呜呜——”
“啾”的一声,一根羽箭破空而出,插入一个与童玉缠斗的修士胸口,眼见着,那修士直直倒了下去。
苏挽尘低着头,几乎透支,刚才那一箭他已耗尽毕生力气。
身体不住地颤抖,苍白的手上青筋突起,根根分明。
他不敢表现出虚弱,这会儿哪怕来个刚入门的修士,他都完了。
另一个缠斗中的修士转头丢下童玉,向苏挽尘扑来。
他心下暗道糟糕,额上冷汗涔涔,屏心静气,却是怎么也凝不起灵力。
“师父,小心!”
童玉却不知被什么绊倒在地,摔得头晕目眩。
一瞬横风起,潮湿的地上卷起一阵轻风,风里夹杂着洁白无暇的花瓣,混着馨香扑鼻而来。
一个湖蓝的背影,转身挡住了扑向苏挽尘的修士。
苏挽尘有些怔愣地望着他,眼睫轻动,汗水已把额前碎发濡湿。
寒风穿堂而过,脑后束着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散下来,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烟云十六州的人,果然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苏挽尘垂着头,闭了闭眼。
方才提心吊胆地没注意,这会儿他才觉察到昏昏沉沉的脑袋痛得像要裂开似的,里头无限混沌,要不是他勉励撑着,下一秒大概就会昏死过去。
“几位不能先协商一下吗?”江夜怜心平气和道。
“江宗主,你管什么闲事?”百山谷为首的修士冷道。
“何必大打出手呢?”
那几人显然没想听他的话,一拥而上。
周遭的风卷起千层浪,忙不迭的将苏挽尘裹挟在中央。
两边乒乒乓乓,于他就像若虚若实的梦一样,耳畔的声音好像一点点离他远去了。
原本还强行吊着的一口气,慢慢散尽,苏挽尘彻底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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