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似阴阳双鱼图的鸳鸯锅内,漂浮着红油的辣锅先于乳白色的大骨汤锅沸腾,因汤底冒泡翻滚而升腾起的白雾还带着呛人的辣味。
江稚柔的左手边坐着温绪延,他穿着吃火锅时最容易遭殃的白色衬衫,眼神淡漠地盯着坐在她对面正在给她倒凉茶的江易止。
江易止像是全然未察觉温绪延冷漠的视线,微笑着问她想吃些什么。
平静的场面下是暗流涌动的波涛汹涌,只有身处在这种情景中的人才会知道现场的气氛有多么诡异。
江稚柔咽了咽口水,拿起桌上那杯倒了八分满的凉茶,缓解一下她因为紧张干涩的喉咙。
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种场景的,还得将时间回溯到一个小时前。
就在江稚柔跟个小学生似的和江易止告状祁桁背后说他家布偶坏话的时候,温绪延已经将昏迷中乖巧得完全看不出暴脾气的猫如其名的布偶放进了单独隔间。
祁桁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江易止看他的眼神冷飕飕的。
还是先溜为妙。
温绪延放下还呼呼大睡的猫咪,出来走到江稚柔身边,用旁人都能够听清的声音与她说话。
“等我换身衣服就去吃饭。”
“好。”
江稚柔应声后,江易止问温绪延他家的猫还要多久能醒。
“再过半小时左右吧。”
江易止听后颔首,等温绪延离开,他的视线收回落在江稚柔脸上。
“我刚刚就想问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稚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两个人靠得有点近,撞上他视线的那瞬间江稚柔不自觉地先挪开了眼睛。
“嗯,温绪延帮了我妈妈忙,我妈让我请他吃个饭。”江稚柔言简意赅地和他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听了江稚柔省略了故事经过的叙述,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里暗叹温绪延好手段,从江稚柔的长辈下手,从而名正言顺地接近她。
眼前的女孩扎着低马尾,脸上化着干净的淡妆,看起来还是带着一股学生气。
一看就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书,你看了吗。”江易止抛出“诱饵”。
话题转变得太快,江稚柔怔愣了一秒才点点头回答:“看了一些。”
她平常要上班,每天晚上睡前会翻开看几章,也才看了不到五分之一。
据《春纪行》的楔子所述,这个故事改编自南北朝梁武帝萧衍养子萧正德与其亲妹妹长乐公主之间的禁忌之情。长乐公主是临川靖惠王萧宏之女,生来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被许配下嫁给了当时的世家陈郡谢氏。
萧正德自幼桀骜不驯,又有悖伦常地爱上了自己的妹妹长乐公主。他不光在妹妹婚后强占了她,并一把火烧光了公主府,将她身上的玉钏首饰戴在婢女身上,丢入大火之中,替代长乐公主。
此后,世间再无长乐公主,唯有柳夫人,被金屋藏娇于府中,并育有一儿一女。
从小就喜欢阅读的江稚柔不仅局限于中文小说,对国外小说也一样痴迷热爱,且不论题材,都很感兴趣。
在直白的外国文学的熏陶下,《春纪行》的题材在她看来并不算新颖,但还是深深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故事开头就采用了倒叙的手法,男主角狼子野心发动政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死在了同盟剑下,而长乐公主也随他而去。
江易止的文笔很好,兄妹之情与男女之情暧昧不清地交织成线,贯穿整个故事。在明知结局是悲剧的情况下,江稚柔还是不禁想象,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中,甚至是在长乐公主为兄长诞下子女后,她是不是也曾对他动过心。
江易止轻笑了一声,目光始终停驻在她的脸上。
“觉得如何。”
“我还没看完。”
江易止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他随口一问。
“你怎么会想到要写这个故事。”江稚柔抬头看他的时候,江易止正好与她错开视线。
她注视着他的侧颜,他无疑是个很有才华的作家,只是他并非是喜欢猎奇的性格。她很好奇,他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鱼咬钩了。
“嗯。”江易止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写个悲剧,爱而不得的那种。”
江易止说得很抽象,江稚柔自顾自地想,be美学之所以能称作一种美学,就是因为意难平总是让人念念不忘的。
可是他既然说了爱而不得,是否代表着他在写这本书的时候,笔下的长乐公主其实一直都没有爱过她哥哥呢。
江易止见她蹙着眉头,猜想她是想书中的情节,曲起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
“别想了,你还没看完,是不是不知道这本书分为上下两部。”
江稚柔轻轻啊了一声,腹诽着那么厚的一本书都没能把故事写完,还要分上下部,她顿时就心痒难耐,难受极了。
“下部你写了吗,什么时候印刷开售。”江稚柔闷闷地问他。
江易止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敲她脑袋的手重新插回口袋里。
“写完了,但是得等年底或是明年了。”
眼见着江稚柔眼里的光慢慢淡了下去,他又开口补充道:“不过,若是你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先让你看看我的存稿。”
江稚柔白了他一眼,在心中权衡利弊,到底要不要拉下面子求江易止给她看下半部的稿子。
“走吧,想好吃什么了吗。”温绪延换好了衣服从办公室里出来。
也许是职业习惯,温绪延有轻微的洁癖,除了按照七步洗手法仔细清洁手部之外,每次上班换白大褂,他都会换一件衣服穿。
他今天换衣服的速度很快,就是为了不想让江稚柔和江易止独处。
不过如果他没有说,江稚柔几乎很难注意到他换过衣服,因为内搭都是白色的。
只是穿着白大褂时,他内衬的衬衫是短袖,而现在的这件就是他下午出去和她见面时穿的那件,是长袖的。
“嗯,你想不想吃火锅。”
刚刚一直在和江易止聊天,她都没顾得及看手机找一找附近的美食店,回想起上次回妈妈家路过的一家火锅店。
江牧星说他吃过,味道不错。
温绪延随意地颔首,走到她和江易止的中间,将两个人隔开。
“都行,先出去吧。”
江易止歪了歪嘴角,温绪延想要摆脱他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些。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差不多饭点,他自然而然地开口:“我也饿了,不然一起。”
温绪延皱了皱眉头,看向他,正要开口就被他打断。
“正巧小猫也还没醒,放在你店里也放心,有人看着。”
江易止说话的语气带着笑,像是挑衅又像是讥讽,可偏偏他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显然是记住了温绪延刚刚与他说的叮嘱,猫猫刚绝育完最好不要离人。
“麻醉醒了也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我吃完饭正好可以来接,还能顺路送她回家。”
顺不顺路江稚柔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顿饭如果三个人一起吃,今天她绝对会消化不良。
温绪延淡淡地开口:“不用,她我会安全送回家。”
江易止挑眉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江稚柔,笑得像只狐狸,不出声地用口型说着“稿子”两个字。
好卑鄙,竟然威逼利诱她。
江易止明目张胆地在温绪延面前和江稚柔打暗号,温绪延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
江稚柔脑子里的两个想法在互相拉扯,她觉得让江易止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也挺可怜的。
“不然一起去吧。”
她才不会承认是为《春纪行》的下半部稿子。
温绪延没有说话,脸色冷峻,江稚柔拉了拉他的袖口,轻声与他商讨。
“我下次再单独请你吃一顿,今天就一起吧。”
不知道是被下次还是单独打动,温绪延松口了。
“好。”
然而,刚刚达成共识的三个人才刚走出店门,温绪延和江易止就分别朝相反的方向走,江稚柔一个人站在店门口。
这种考验怎么那么像让小孩选择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对了,小狗也经常被这样测试。
江易止和温绪延都注意到江稚柔没有跟上来,同时回头看向她。
“坐我的车。”
“跟我一起吗。”
江稚柔要疯了,她刚才就不应该脑子抽风答应三个人一起吃饭的。
这还没吃上饭呢,出行都成问题。
“我的车比较宽敞。”江易止的车是越野,确实是宽敞。
“我开车比较稳。”温绪延也不甘示弱。
江稚柔喊了江易止过来,江易止走到她身边:“怎么。”
“我们一起坐温绪延的车去,等等还要回来,开两辆车多麻烦。”
解决分歧的最好办法就是给他们一个准确的行动指令,而不是让他们去选择哪一种方案更好。否则,争论永远都得不到定论。
江易止跟上她,温绪延给车开锁,拉开副驾的门等江稚柔上车。
刚刚开车的问题才解决不到一分钟,江易止就拉着后座的门站在门边,两个人跟对峙一样,在车的一左一右等她抉择。
江稚柔为了自己的舒适度,毫不犹豫地上了副驾。
她弯腰上车,没有看到替她贴心关门的温绪延朝着江易止讥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店铺的地址在哪。”
江稚柔将她上次坐江牧星车子回家路过时看见的火锅店地址输入了导航。
上次江牧星除了说味道不错还评价了一句什么来着。
好像是说,辣得很够劲。
一进去店里,服务员将四套餐具撤下了一套,温绪延是第一个进店坐下的,店员撤的是他对面的餐具。
于是乎,江稚柔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身边的座位上。
江易止顺势坐在了她对面。
“要吃什么。”
“牛油辣锅。”
江稚柔突然抬眼看了一眼身侧的温绪延,问:“你能不能吃辣啊,不然点个鸳鸯锅。”
江易止这人记仇得很,哂笑着用激将法激他:“辣的都吃不了?”
“辛辣实际上是口腔黏膜受到刺激所产生的刺痛与灼烧感,是感觉神经被激活的表现。”
江稚柔差点忘了身边的人原来是一位治人的医生,幸好她没说要吃汉堡配快乐肥宅水。
“那就点鸳鸯锅吧。”江稚柔扫码点单。
不明所以的江稚柔觉得男人之间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真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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