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 九环峰。
栾焕每日都在爬山路上工,那个善功任务的结算还没有完成,这让他越来越焦躁。
他知道自己一定有失误, 但他不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又是一日爬山上工,栾焕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山峰叹气。
左右有不少修为不足以御剑的弟子。
新入门的弟子们活泼得很,叽叽喳喳地结伴登山。
“欸, 那块石头上写的什么?”有年轻弟子问道。
那是立在九环峰入口处的一块大石, 天长日久, 大家早已习惯且忽视了,只有新入门的弟子还会好奇。
“‘道路九曲,可登险峰’。”另一个年轻弟子念道,“是讲九环峰的山名吧?”
“快走吧, 路长得很呢,走慢了上山就太晚了。”
几个弟子没有在意这句话,欢快地向山上进发了。
栾焕却如雷鸣入心, 他看着这块大石上的字,怔怔良久:“道路九曲、道路九曲……”
他明白了!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山路如道途,峰顶即天道。
九环峰的道路是给无法飞行的弟子们准备的, 修行的功法是给修为不足的众生们准备的!
登山路必为曲路。
那些只认得一心闭关是修行、不乐意承担杂务的同门们是在走曲路, 他把处理这些杂务当做修行同样也是曲路。怎可傲慢地认定人家是走歪了道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才是祖师为何要他来登九环峰。
善功牌中的结算状态悄然变成已完成,栾焕对着起云峰的方向深深一拜。
……
是日,福德阁当家大掌柜万称心将天庭事通传天下。
没有在公道当中试图谋求任何利益。
诸宗门的联合会议被往后推迟了一个月, 给天下散修一个准备的时间。曾经会议的范围只限在诸宗门范围内,是因为散修不像宗门可控, 也没有什么可以代表他们、上行下效的角色。但现在事涉神位, 这个机会不可能只给宗门修士。
万称心既然下定决断, 立刻就定下了获取神位的规矩。
此时太岁正在侵染乾坤,这些混乱污秽的力量会使得事物异化。万称心定下的规矩就是,让欲争夺神位的修士去解决这些异化的侵染,以其方法手段、成果大小为凭,最后得取不同种类的神位。
其重点在于“解决”,而非祛除。追查到异化的踪迹、预防太岁的侵染、调理被异化的存在,与祛除太岁的力量等等,都算是解决。
故此,对于欲争神位的修士们来说,他们并不一定要竞争,也可以合作。当然,还是不带魔修玩。
乾坤中又热闹了起来,正法修士们忙着争夺神位,魔修们也在琢磨该怎么才能从中咬下一块肉来。在这一片热闹当中,万妖洞也起了波澜。
争夺神位之事,妖修也有参与。万妖洞中有许多天生神通的异兽,专长于某一方面,单打独斗或许不行,但合作起来绝对是一把好手。
“给他们开个平台,谁想要去争神位自己找人联合去。”监戎斜倚着大老虎的肚子,一手支在虎头上,举着卷宗看属下的汇报,与楚山震随口聊着神位的事,“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捞个神位玩玩,我就不参合了。”
她已用不着靠神位去体悟道,何必抢别人的机缘?
楚山震化作原型,把监戎圈在怀里,愣大的脑袋往人腿上搁,瓮声瓮气道:“你不去,我自个儿有什么意思?”
不如在家陪媳妇儿。
监戎有一搭没一搭挠他下巴:“我……”
她忽然眉头一皱,坐直身体,腿上出现一柄长|枪,震动不休
嗡鸣阵阵。
楚山震一个翻身站起来,一双虎眼警醒地看着长|枪:“怎么了?”
这把长|枪名为百相枪,是凝练了监戎兵主之道的兵器。
“有杀意。”监戎嘴角拉平,气势凶悍,“针对妖修的杀意。”
这杀意自天地当中而起,目标乃是乾坤中所有的妖修。
“楚山震,去查查最近有没有什么事被我们疏漏了。”监戎轻抚长|枪,按下它的嗡鸣,“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好胆!”
楚山震目光大凶:“是!”
天下谁人不知,万妖洞主监戎乃是兵主,掌杀伐之道。敢针对妖修起这样大的杀意,这是在挑衅!
敢挑衅他媳妇,就是在挑衅他!他要咬死这胆大包天的家伙!
楚山震去查万妖洞最近的情况了,监戎双目一闭,感应杀意的来源。
这股杀意藏得很隐秘,自微毫之处而起,逐渐积聚漫延,开始也不是针对于所有的妖修,最近才成了这股狂妄的势。
监戎顺着杀意追溯而去,她看到了一个修士。
……
王余正在逃亡。身后追捕他的都是他的同门——曾经的同门。
他原本没想这么快叛出兽王宗,毕竟这里他最熟悉,而且,别的地方很难找到像兽王宗中这样多、这样温顺的妖兽。
可惜……他在兽王宗的育兽场中偷偷炼化的妖兽太多了,被人发现后,也只能提前逃出来。不过,临逃跑前,他还坑了一只护山灵兽进他的炼妖壶中。
王余和身后追捕他的几个同门并不认识,但他听说过他们。这几个修士都是宗门中的天之骄子,与他这类早早走到潜力尽头的人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存在。
像他这类修士,每个宗门当中都有很多。他们修行的天赋不够好,却还有那么一点儿天赋,他们怀着点儿自以为是的盼头,拜入宗门努力修行,直到卡在自己潜力的尽头,能够从宗门获得的资源越来越少,却还在渴望着遥不可及的奇迹,日复一日地为宗门建设,而他们努力的成果呢?
都成了这些天之骄子的资粮!
宗门当然会收下他们这些一眼就能望到前路尽头的修士,否则怎么能有足够的肥料供养得起那些天骄的修行所需?
王余又吞下几枚恢复法力的灵丹,运起遁法继续逃亡。他不能停下来,他知道追捕他的唐择海有一只异种银丝豹。那可是拥有孟极血脉的异兽,继承了部分孟极的神通,既擅潜匿又擅寻踪,极为难得,追踪他轻而易举。
唐择海开始修行的时间比他还要短许多,但修为已至第四重开阳境。王余就是一直卡在开阳境不得突破,他尚不能获得银丝豹这种血脉极高的妖兽,唐择海的银丝豹也不是自己获得的。那是宗门的给他的奖励。
但没关系。
他现在已经不同于往昔了,若不是顾忌这几人身上戴着的秘宝,他早就把这些平常高高在上的“同门”们给收拾了!
王余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铜壶。
炼化已经完成了。
他咧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反击的时候到了。
……
是那个壶。
监戎睁开眼。
楚山震已经回来了,效率很高地找到了最近最可疑的事:“最近万妖洞中一直有妖修失踪,命牌碎裂得不多,所以没被注意到。”
妖修多散漫自由,万妖洞也不像寻常宗门那样严密,许多妖修都喜欢独来独往,常有去探了某个密地、一时联系不上的情况。因此,这些妖修的朋友们在联系不上他们后,大多也没有放在心上。
也有一些命牌碎裂的妖修,频率比往常要高一些,但正值乾坤动荡,又有血锈刀一事。死亡率高一
些本就是正常的事,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打算为他们报仇的亲朋,也没谁联想到,这是一件专门针对妖修的事。
监戎目光遥遥落在王余身上。
那几个追捕他的兽王宗修士已经一死两伤,他们豢养的妖兽都被吸进了王余手上的那个铜壶中,包括那只银丝豹。
铜壶表面光辉流转,正在炼化被收入其中的妖兽。王余原本几近干涸的法力却迅速增长起来,一身气息也压得极低,隐匿于周围几乎不存。这是银丝豹的神通。
王余借此神通,很快就摆脱了兽王宗的追捕。
他手中的这只铜壶名为炼妖壶,是无意中得到的。当时他被郑诚杰拿话逼着退出寻找血锈刀,不想却得到了这样一桩机缘!
炼妖壶极为克制妖类,哪怕是修为远高于王余的妖兽,一不小心也会吃了大亏。壶中那只兽王宗的镇山玄龟,就是在他叛逃前被他坑骗进去的。
炼妖壶可以将被炼化的妖兽的十分之一的法力返还给他,这部分都是去芜存菁的精华,用起来比丹药还好。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获得被炼妖壶炼化的妖兽的神通!
只可惜,他得到炼妖壶的时间太短,炼妖壶的能力要随着它炼化妖兽的数量逐渐提升,他现在喂给炼妖壶的妖兽太少,自己的修为也太低,一时半会炼化不动兽王宗的玄龟。除了玄龟,炼妖壶里面还有许多被他坑害进去的厉害妖修,都暂时炼化不了。炼妖壶中空间有限,若不是为了尽早炼化这批妖修,他也不会因为炼了太多兽王宗豢养的低阶妖物而被发现。
但现在他已经叛出了兽王宗,以后再难找到那么方便炼化的小妖群。想要尽快提升炼妖壶的能力,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凑齐分属五行且灵力调和的妖兽,炼化之后,能够在炼妖壶中形成法阵,大幅度提高炼化能力。
分属五行的五只灵兽并不难找,但灵力互相调和的可就难了。这种情况一般只出现于大宗门刻意从小豢养的灵兽当中。
王余知道兽王宗有这么一组修为足够的灵兽,但他们在一个长老手下,王余没机会。除此之外,五灵宗也有这么一组灵兽,就在他们的五灵池当中。这五只灵兽实力不差,没有主人,也用不着看守,要好取得多了。
他还记得五灵宗的那几个修士是怎么羞辱他的,正好,这几只灵兽岂不正该被他所取?
唯一的难题就在于,他该怎么进到五灵宗的五灵池当中。
好在,他有合作的对象……
……
“杀意来源于界外。”监戎道。
炼妖壶不是乾坤内的事物,它对妖修的克制来源于规则碎片。
无论是王余还是炼妖壶,对监戎来说都称不上麻烦,但炼妖壶这种极针对妖修的杀戮规则碎片,在吞噬了如此多的妖修之后,才被她觉察到杀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正常。
在炼妖壶背后,必然有为它遮掩的存在。
是谁在觊觎乾坤?
因为此中缘故,监戎并没有直接对王余动手,而是先联系了双文律。
……
起云峰。
双文律传召岑瑞:“你带朗擎云去五灵宗一趟,解他们的灭门之祸。”
岑瑞讶异。
他知道朗擎云,这是血锈刀一事后,师叔带回剑阁的人,经峻极峰打磨,一跃而入五重玉衡境。但让他惊讶是五灵宗的事。
五灵宗可不是什么小宗门,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灭门之祸?
岑瑞领受命令,正要继续往下听情况,以便准备。
但双文律接下来说得却不是五灵宗现在的情况,反而讲起了别的:“修士已开始争夺昊祇神位,魔修们无法参与,却不想放弃。”
岑瑞若有所悟。魔修没能耐强逼正法修
士们把神位也分给他们一些,且不说魔修本来就不团结,其中最顶尖的拾柒大魔,在这次血锈刀的事中就被剑尊斩了两个。他们若想要神位,只能以别的手段去骗。然而,就算他们在争夺神位的时候骗过了所有人,等到神位授予时,还是掩藏不了身份。除非他们能真正改换……
岑瑞心中忽然一紧。他想起自己被魔替换了身份的那一次。
“他们得到了类似的东西。”双文律继续道。
岑瑞心下凛然。
他知道那有多可怕。那是一种概念上的身份互换。所有的一切每时每刻都在告诉他,他就是那个魔,他所有的术法手段都变成了魔的术法手段,除了一颗剑心。若事先没有警觉,连他师父柏崖那般修为的人都会被蒙骗。
“他们想要替换掉整个五灵宗的身份?”岑瑞将两件事串联到一起。
好狂妄!
双文律点头:“五灵宗的灭门之祸,不在乾坤的正常运转当中。但若成功,这将是目前为止天外规则在乾坤当中引起的最大波澜。”
岑瑞肃然。他已从师父那里听过冥虚中有人谋算乾坤的事。
坐忘岛是乾坤的天乾之守,水月坊是乾坤的地坤之守,剑阁的七十二峰大阵,则是乾坤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他是剑阁的当代首席。剑尊是在教他。
“拿着它。”双文律一抬手,袖底飞出一柄剑,落到岑瑞面前,“此剑名为破妄,可以破除一切诡术。你带着它,不要有漏网之鱼。”
破妄剑是他曾经用过的一柄法宝飞剑。双文律拿着它的时候剑身两面通透明亮,到了岑瑞手中,剑身就变得迷蒙,似笼着一层水雾。也是一件能够照见心性的法宝。
“与这群魔修合作的还有另一个修士,他带着个名叫‘炼妖壶’的规则碎片。这件事也涉及到了万妖洞,你拿着剑令,同他们合作。
“覆灭五灵宗是干扰乾坤的运转,炼妖壶则是想在乾坤的规则之上另覆一条规则。
“去吧。”
岑瑞领命而去。双文律在起云峰顶俯瞰。此时云聚风急,云雾跃过矮崖,如瀑布流泻,荡起波澜无数。
王余是被利用的小卒子,魔修们也是被利用的小卒子。
双文律曾搜查过那个替换了岑瑞身份的规则碎片的数据。那个规则碎片的目标是他,因为一个在冥虚平台世界中接到的任务。
那时双文律便知晓有人盯上了他或乾坤。
血锈刀是乾坤尚未完善时的遗留,但其上也有双文律的一世身。他拿血锈刀来做饵,也是在拿自己做饵,在这一年里抓到了小卒无数,其中最出挑的就是道种,却也只是个什么实情都不清楚的卒子。
饵下得太明显,大鱼不肯咬钩啊。
所以他们干脆将乾坤肃清了一波。少一些这群扰乱视听的小卒,才能逼出隐在后面的大将。
他手上的线得松一松,却也不能松得太明显。
……
五灵宗,外宗,雨霖坡。
雨霖坡常年有蕴含灵气的细雾飘散,水韵柔和,是豢养灵鱼的地方。
白芽正在苇塘旁喂鱼。这是外门安排给她的任务。作为杂役弟子,宗门提供修行功法,他们则要负责杂役任务,每月也可以领取一定资源。
喂鱼这个活很轻省,灵鱼健壮,很少生病,池塘也不怎么需要打理,只有灵雀前来偷鱼时需要留心,但灵鱼机警,自己会躲着鸟儿,只有她喂食时才会露头,那时留意一下周围就行了。
这个活计是程雨带她回宗门后,打过招呼安排的。她刚入五灵宗的时候,因为身体虚弱,养了一个月,没有领任务,月例也照发。
能够吃饱穿暖、不再生病、能够修行……这是以前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日
子。
但这些并不能使白芽满足。她已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已见到了,那些她曾经拼尽全力都无法获得的东西,在这里却稀松可见。
她和这些外门弟子们聊过,他们都不太难相处,起码比起她曾经接触过的那些人来说,这些同门们简直称得上温柔可亲了。
她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许多,这些同门们在知道她在遂州曾经过得有多糟糕后,对她也显得友好又同情。
这些人对她说:没关系。都过去了。以后在五灵宗中,她再也不必担心这些事。
没有谁嫉妒她白拿了一个月的月例,没有谁嫉妒她可以干喂养灵鱼这样轻省的活计。
可是白芽并不开心。
凭什么?凭什么曾经她拼尽一切也得不到的东西,在这里,这些人轻易就可以得到?然后带着他们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来可怜她拼命争取的生活?
这世界上有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就得到她不敢奢求的一切!但她也看到了,在这些人提到内门的修士时、提到那些修为更高、可以在天上飞、可以翻山倒海的修士时,眼睛里羡慕又渴望的光。
曾经她对这些人的日子已经是羡慕到不敢想象。以后她也想要成为这些人羡慕到不敢想象的对象!她也要得到这一切!
但是她的天赋并不好。她的修行速度也很慢。她已经在外门看到过许多个修行速度和她差不多、甚至比她还要快一些的老修士了。他们勤勤恳恳修行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没能踏入内门,走到天赋尽头,寿命再无增长,年华开始老去。法力衰退、生出皱纹、逐渐虚弱……
白芽不想落到那种地步。但她还有什么是比这些人强的呢?她已经用血锈刀的消息交换来了眼前的一切。程雨在把她带回五灵宗安顿好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白芽一边想事一边撒着鱼食。池中的灵鱼聚到苇塘边上,鳞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美丽的微光,搅得水波动荡。她怔怔地盯着这些水波,她的倒影被水波打破,变得好像是她,却又好像不是她。
那倒影的嘴角好像被波纹牵起一丝笑。
“不要发愁,我替你完成呀……”
……
程雨正与其他同门们一起聚在宗门内的大广场上。五灵宗正在进行一场内部的遴选。这场遴选也是为了神位争夺的事。
任何乾坤当中的正法修士都可以参与神位的争夺,但宗门内的资源却是有限的。与其分散门派资源,每个弟子的竞争力都不强,不如集中资源在一部分优秀弟子身上,让他们有更大的可能夺得更好的神位。这些许多宗门的想法,五灵宗也不例外,所以就有了这场事先进行的内部遴选。
负责此事的是五灵宗的胡仪长老和戚准长老,他们正坐在前面的云台上。程雨注意到,有一位师兄来到云台边,俯身低声说了什么,两位长老就相继离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程雨正琢磨着,忽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叫她。
“程师姐,”来人是一个与她相熟的师弟杜丰,正轮换负责处理外门的事务,“白芽说有重要的事找你。”
程雨皱了皱眉。
她对白芽的观感不太好。当时她和郑诚杰师兄以及其他几个修士一同去追寻血锈刀,久无结果后,她对血锈刀的想法淡了,就主动提出愿意留下,把白芽带了回来。
她回到宗门内后,才得知郑诚杰师兄与其他几个一起寻找血锈刀的修士留在宗门内的命牌都碎裂了。只是一次不同的选择,就成了生死之别。
血锈刀的线索是白芽带给他们的。这件事固然怪不得白芽,但程雨既然已经知晓她的线索因何而来,对她的看法已经不太好,现在又有同门师兄殒命的事,对她难免更多了几分不喜。
白芽的天赋并不算好,程雨做
到了应允她的事后,便把她丢在外门,任她自己发展,也再没接触过。程雨能参与追寻血锈刀的事,本身就是五灵宗内的优秀弟子,两人地位天差地别,她不想理会白芽,白芽怎么找得到机会托人给她带话?
杜丰又走近两步,低低传音道:“程师姐,她说,她知道郑师兄是死在谁手里的。”
杜丰本来也没想替一个才入门没多久的杂役弟子传话,可是白芽这样说了,他虽然不知消息真假,却也不能自己处理了。
“我去见见她。”程雨道。
宗门内的遴选得花上几日时间,先去见见白芽也来得及。她和郑师兄关系还不错。当时追逐血锈刀的几个修士们都死得迷雾重重,各门派用过追踪术后,却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找到。
如果白芽当真知道线索,那最好不过。
程雨和身边相熟的同门说了几句后,就依杜丰所言,来到了外门弟子居住的雨霖坡。
白芽已在雨霖坡的苇塘旁等着了。她看上去和刚被捡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她饿了很久,瘦得皮包骨,又有病,现在在五灵宗中养了许久,病也治好了。毛发都还是白的,但眼睛已经变回了正常的黑色,肤色较常人还是白了许多,却已不像其他白子那样容易被日光灼伤。这种健康却又异常的相貌赋予了她一种奇异且柔弱的美。
来时草白芽,归时青郁郁。她的确是青郁郁地长了起来。
“是谁杀死的郑师兄?”程雨停在白芽五步外,直接问道。
郑师兄他们死在追逐血锈刀的途中,她当然知道他们很有可能死在了当时血锈刀的持有者手中。白芽虽然见过他,但那时她只是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白子而已。
在郑师兄他们死后到后来剑尊毁掉血锈刀之间,又过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血锈刀轮换过几遭持有者。而现在,血锈刀的最后一任持有者已经拜入了剑阁。
“程师姐,”白芽对她笑得甜美,好像根本看不出她的冷淡,“我听说血锈刀被剑尊毁掉了,是不是?”
程雨道:“的确如此。”
当时在场的修士有许多,有些人凭借记忆做了溯影术,将之卖了出去。虽然在涉及剑尊他老人家的部分只能留下一道水墨般模糊的虚影,连声音都是飘忽的,其他厉害角色也被模糊了面貌,但话语大多都清晰可闻。
“今天尤师兄给我看过了他找来的溯影术。我听见了那个拿着血锈刀的人的声音。”白芽道,“我听过那个声音。”
程雨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白芽听过的声音能是谁的?只有当时给过她两块碎银的那个修士。血锈刀的持有者在那之后就没有变过,杀死郑师兄他们的修士,就是拜入剑阁的修士!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程雨板着面孔道。
谁知道白芽有没有说谎?谁知道她是不是为了博取一点好处,故意找机会联系她?她宁可白芽是在撒谎。
“眼睛不太好使的人,耳朵就必须特别好使,才能在遂州的荒野活下去。”白芽轻柔笑道,“程师姐,你要是害怕我撒谎,我可以起道心誓。”
程雨的气息断了微毫一瞬。假如杀了郑师兄他们的修士,当真就是拜入剑阁的那个修士,那郑师兄他们的性命又该怎么讨?一个为了血锈刀杀了无数正法修士的人,竟也可以拜入剑阁吗?
“程师姐……”
程雨回过神,才发现在刚才她道心波澜的一瞬间,白芽已经到了她近前。太近了,近得呼吸相闻,眼前就是白芽的眼睛。
那双已经恢复黑色的眼睛里,好像又从瞳孔中透出一圈圈粉红色的涟漪。
她怎么这么快?
“不要愁,我可以替你完成呀……”白芽对她笑。
那粉红色的涟漪像毒一样荡
进程雨的识海,她僵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整个人都被吸进了涟漪中心,越陷越深,浑浑噩噩。
铮!
一声清亮的剑鸣忽然惊醒了程雨的神智。
她从涟漪里挣扎出来,眼前的白芽双目圆睁,胸口透出一节剑尖。
白芽的身形像幻象一样消散了,倒地变作一个陌生的魔修。
长剑一振,倒飞而回,滴血未沾。
程雨沿着飞剑的方向看去,一个头戴乌木冠的剑修站着雨霖坡上,长剑撕开的雨雾如帘慢慢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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