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沈贞贞的声音懒懒的,“好生面熟。”
林青贺僵硬转身,颔首行礼道:“在下沛县县丞林惜时之子,为王爷庆生而来,虚虚贱名,不足挂齿。”
沈贞贞若有所思地往前走,越来越近了,林青贺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有些清冽。
“你叫什么名字,之前可曾来过花洲?”
“在下林青贺这是头一次来此,”林青贺不敢抬头,声音越来越小,没来由地一阵说不出来的心虚,令少年此刻看起来坐立难安,面红耳赤。
兴许是对方这副窘样引起了王爷的兴趣,沈贞贞轻佻地扬起下巴笑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默默对视一眼,交换了个肯定的眼神——王爷的老毛病又犯了。
自家王爷什么都好,论出身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拔尖,但偏偏是个风流浪荡胚,这也就罢了,世代袭爵的公子哥儿有几个正经读书的?能够好好守住祖业不乱荒唐就不错了,何况王爷还是当今陛下的亲堂弟,一同被人家的生母王贵妃养大,有时候宫中说闲话,恭维睿王和圣上是一母同胞都不为过。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不吃错了药犯上作乱,除了谋逆之事外,偌大的崇州随便沈贞贞造作,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先帝的英明所在,身为一个被排除了继承权的王爷,心思放在积极进取的正道方面,反而是最不令人放心的。
王贵妃当年也是如此教导沈贞贞的,眠花卧柳富贵浪荡,他就放肆地享一辈子的福就好。
这是她身为养母,给予这个可怜孩子最大的保护。
至于封王到了花洲,更大的问题摆在前面,王爷上面没什么亲眷,爹娘早逝,父亲留下的几个姨娘也没子女,只是好生养着罢了,哪儿敢去管教他?只有一个奶娘金氏千里迢迢地跟了过来,在王府里算是半个主子,把自家的几个儿子安排去学了庄子田地的活计,细细给他打点着府内的生计,但毕竟不好真摆出长辈的谱。
因此沈贞贞就养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性子。
对金银细软不上心就罢了,金氏虽有私心,到底忠心耿耿又有分寸,府里也是安稳没啥乱子。而小王爷爱好众多样样精通,这也没啥,偏偏有个不入流的老毛病。
在古代叫勾三搭四,在现代的话,大概就是芳心纵火犯。
还是管杀不管埋那种。
他只负责勾引,走街串巷地地撩动春心,凭着尊贵的身份和好皮囊,真真是掷果盈车,按理说这样下去除了被人嚼些闲话外也没啥,至多说小王爷贪色风流,可折腾这两三年,他从未真正往府里添过人。
这是何苦呢?
周围的人聚得越来越多,林青贺没受过这样明晃晃的注目礼,面皮臊得不行,但又不敢忤了王爷的性子,只好轻轻仰起头,眼睛却垂着,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
王爷仔细端详了下,似乎对此人俊俏的面容颇为满意,轻笑道:“不赖。”
耳畔已经能听到人群的啧啧声了,林青贺再次低下头:“今日出行匆忙,未带薄礼,还望王爷恕罪”
“无妨,”沈贞贞唇角上扬,“过两日也是要见的,不过那天人多吵嚷,估计说不了什么话,这位林公子如若不介意,可否到府上小憩?本王刚得了上好的白毫银针,正欲与知音品尝。”
林青贺的的脸有点抽抽。
能够被王爷邀请入府交谈,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而对于自己来说,林青贺只觉得出门没看黄历,遇见这样的倒霉事。
从集市到睿王府,走路也就一炷香的功夫,那王爷也不骑马驾车,只身后跟着随从和侍卫步行,摇着一柄折扇,水盈盈的眼眸温柔地掠过路旁的大姑娘小媳妇,然后继续前行,不带走一片云彩。
林青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既要目不斜视走得君子端方,又要给身后的阿三使眼色,不得这样诚惶诚恐,免得丢了沛县林家的脸面。
这一路,走得好辛苦。
但并不是全然无收获,通过偶然那么几撇的观察,林青贺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沈贞贞,主动去招惹的全是长得漂亮些的人。
无论男女。
甚至路边晒太阳的狗,如果皮毛油水光滑干净了点,都能被王爷多看两眼。
颜控。林青贺在心中给这个不成器的王爷下了定义。
年轻人都身高腿长,纵是沈贞贞在路上又耽误了些功夫,也很快就到了王府,这就是住在市中心的好处啊,在现代怎么说也属于三环内商业街最好的地段,林青贺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府邸围墙,心中咋舌,默默盘算这么大的地盘就是盖两三个小区也不在话下。
生活奢靡腐化,怪不得封建王朝短短时间都会行将就木。
林青贺摇摇头,收起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却差点没撞到前面一个侍卫身上,他好奇地测过身子看了一眼,发现王府门口站着个小姑娘,正低头绞着手帕。
这不是前日里那个卖钗环的吗?
小姑娘一身鹅黄色的薄缎轻纱,外面是竹绿滚银边短比甲,头上绾了简单的髻,粉色的珠花配着支俏丽的木簪——正是沈贞贞亲手为她带上的那个,红珊瑚坠子映着粉嫩的脸蛋,着实清丽可爱。
兴许是站得累了,小姑娘还未发觉王爷一行人,微微往那硕大的镇宅石狮上靠了下,抬头用手帕擦拭额头,这才抬眼瞧见了沈贞贞,惊呼了一声。
一个方脸阔口的侍卫熟络地上前,冷着声音呵斥道:“这里是王府,小娘子站在这里作甚?”
那姑娘微微红了脸,脉脉含情地凝视着向自己走来的王爷,咬着红唇嗫嚅道:“自从那日集市一别,小女子夙夜难眠”
王爷离她越来越近了。
“我、甘愿服侍王爷!”姑娘眼眶一红,“不知王爷是否成全”
沈贞贞走到王府台阶前面,拾级而上,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五六个家丁走了出来依次站好,恭顺地等着。
姑娘怔在原地,直到沈贞贞和她擦肩而过。
没有看她一眼。
林青贺也跟着随从一起进了大门,半是不忍地回头看了一眼,只撇得那姑娘纤弱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随着大门的关闭,再也瞧不见了。
“这也是一片痴情啊。”林青贺用沈贞贞听不到的声音轻声嘀咕,旁边一个长条脸的侍卫轻哂一声,笑道:
“林大人有所不知,这也是常事,对我们王爷有情意的娘子多了,难道都要收入府中?不过自作多情罢了。”
看着他们不以为然的模样,也能猜出类似这种情况发生了多少次,林青贺腹诽不已,这不是闲的么,好好的非要招惹人家,然后又把自己择得干净,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就罢了,偏着流水托着落花一程,就翻脸无情,说出去旁人也只会耻笑那花儿痴心妄想,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居然奢望能终身常伴奔腾的流水,不知天高地厚。
林青贺轻叹一声,心里默念尊重祝福,不要脱离时代背景用现代人的眼光发散同情心,然后就不再想这些,专心致志地开始欣赏王府。
先帝爷是真疼沈贞贞啊,好大一处宅子。
林青贺没文化,只见院内各处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沿途绿柳低垂,各异树木掩映之中,少年跟着穿过一处攀花长廊,就看到一处栽满翠竹的小园子,一枚硕大的嶙峋怪石上龙飞凤舞了个赤红色的“朴”字。
阳春三月惠风和畅,沈贞贞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青石小道上,对着林青贺招手:“快过来呀。”
“在屋内喝茶没甚趣味,咱在此竹园享番野趣吧。”沈贞贞先行一步,那小道约莫有有十几步长,尽头便是处开阔的小天地,圆形的石桌矮凳应有尽有,还扎了个高高的秋千架,正随着微风略略摆着。
沈贞贞先坐下了,随意地把折扇往桌上一放,冲着对方颔首,林青贺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家里教过的规矩,推辞了几番才在下首坐下,也不知道自己坐的位次是否有误,天地良心,一进王府他就被绕晕了,哪儿分得清东西南北啊。
不用吩咐,跟着的侍卫就低头下去了,只留下四个随从后退着垂手站立,六个年纪不大的丫头端着吃食上来了,在桌子上排开几样精致糕点后就悄然离开,一个年纪大点的婆子上前摆好茶盏,行云流水地开始烫杯沏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所有人等皆是半分咳嗽也不闻。
林青贺咽了下口水,他上辈子就是个靠着助学金的穷光蛋,投到了县丞之子身上已美滋滋地感受了“封建腐朽”,如今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公侯之家,甚至还偷偷地伸出根指头擦了下那石桌,触感清凉光洁,丁点灰尘都无,露天环境能做到这种地步,只能说佩服佩服。
阿三也没见过世面,默默地后退几步,和王府的随从们站在一起,学着人家的模样恭敬站好,偶拿眼睛觑一下自家主子,神情明明白白写着:您也自求多福吧。
虽说林家在沛县还能拿得出手,出来就根本不够看了,而家中除了老爷心思活络外,老太太和夫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小门小户出身,对于下人的规矩教导也并不十分严苛,只是一团和气。
“我不爱许多人伺候着,”沈贞贞端起茶盏,慢慢撇着上面的浮沫,“林公子自便,咱随意说说话就好。”
林青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还叫不让人伺候啊,自己都已经如芒在背了好不好!
他也跟着端起茶盏,是精巧的青花瓷杯,里面已经泡好了茶,冒着热气。
“满披白毫,如银似雪,”沈贞贞呷了一口,“这福鼎产的茶如何,林公子可还喜欢?”
林青贺尝了一口,他并不懂茶叶,只觉得汤色浅杏黄,回甘清芬,笑道:“真不错,挺好喝的。”
沈贞贞噗嗤一声笑了,圆圆的眸子弯得仿佛月牙一般:“有没有人说过,林公子你是个妙人,实在有趣。”
这话怎么听都不像好话,感觉在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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