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沛县家家户户门口挂的艾草和菖蒲还没取下,端午时分的粽子还在沿街叫卖,而娘娘山这里的农户,则更习惯于在门上提溜个荷包或是栓五色丝线。
天色炎热了,一些长蛇蝎子也开始出没,这些毒物被人习惯称为五毒,所以五月也有“五毒月”的别称。
林青贺骑着那匹毛色相间的骏马,在这乡间小道上晃晃悠悠,他今日穿得薄,也架不住白净的额角已有细细的汗,右手打着个蒲扇给自己扇风,知了已经开始嘶鸣,偶尔从斑驳的木叶里振翅飞出,在晃眼的阳光里消失不见。
自从王爷送冰后已过了大半个月,父亲把那冰块一半储存起来,一半用来给老太太消暑,举孝廉赚名声的事暂且搁置下,除了每天又开始被逼着读书写字外,日子和之前没甚么两样,林青贺算着日子,已经过了三个月,于是就来这清泉处再问上一番。
他纠结了许久,既然这清泉连天气预报的功能都有,那么自己究竟是问王爷的意图,还是如何穿回去呢?
林青贺摸不准那可恶的清泉会怎么消遣自己,索性一路也不甩鞭子,由着马儿慢慢前行,直到此时热了起来,才一拉马嚼子,往前飞奔而去。
他仍把马栓在那熟识的酒肆里,前方通往清泉的路上有灌木遮挡,骑行不便,于是自己也就摇着扇子,快步走向清泉。
那清泉还和三月前一般别无两样,静静地流淌,把手放进去就瞬间一阵的冰凉,林青贺清了清嗓子,终于问道:
“现在能告诉我,该怎么穿回去了吗?”
与之前的立马回答不同,这次那个诡异的声音没有响起,林青贺愣在原地,又不敢随意起身,片刻后才有一个声音传来,仿佛在天上,又仿佛在他的耳畔。
【可以哦,沈贞贞是无数人的白月光,罪孽深重,如果你能成功攻略他,成为王爷的白月光朱砂痣,让他也知晓被伤害的滋味,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哦。】
啥。
林青贺猛然抽出双手,脸上被溅了好几处水珠,反应了一下又把手放回清泉,颤着声音问:“能不能再说一遍?”
回答他的,就只有头顶上的蝉鸣阵阵。
直到双手都有些僵硬,林青贺才缓缓地站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有点疼,清泉刚刚那句话在他脑海内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有些傻眼。
这真不是老天爷在跟自己开玩笑吗?
攻略沈贞贞又是个什么意思?林青贺原地转了几圈后恍然大悟,明白了,就是让他爱上自己!
反应过来后林青贺差点咬着舌头。
卧槽!这什么鬼设定?
他心乱如麻,愤然地从地上拾起一块光滑的石头朝水中扔去,“扑通”一声泛起涟漪,清泉就再度恢复平静。
仿佛一个活了很久的,喜欢恶作剧的老人。
会偷偷藏起提前给你买的零食,然后眯起昏花的老眼装瞌睡,小孩儿撇着嘴就要大哭时,才不慌不忙地把东西从身后拿出。
四年了,林青贺连着扔了好几块石头,终于颓然坐地,整整过去了四年,他才终于知晓了该如何回到自己原有的世界,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被捉弄了这么久。
并且这个方法,还不一定靠谱。
万一要试试吗。
就当做个副本来打吧,如果清泉说的是真的,那就再也不用烦恼了。
林青贺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清泉一拱手,笑得咬牙切齿:“还是谢谢这次的提点了,四年了,我问话也问三年了,终于舍得告诉我答案了。”
“如果是假的话,我就把泉水放光,一把火烧了这山啊。”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仅放光水,还要用土把你全给埋了!”
林惜时觉得,小儿子今日有些不对劲。
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满脸笑容地凑到自己面前献殷勤,但刚准备说话,对方又一溜烟跑了。
仿佛在纠结什么。
到了晚饭时分,林惜时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心不在焉地的林青贺说道:“你今个究竟有何心事,看看你食不下咽的样子!”
林青贺正用勺子反复搅巴面前的粥,原本稠乎乎的一碗红枣胭脂粳米粥已被搅得泄了,此时被父亲呵斥,才把勺放下来,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林夫人正在给大儿媳妇夹菜,这时也扭过脸来疑惑道:“是啊,怎么不好好吃饭,没胃口吗?”
“父亲,母亲。”林青贺开口道,“孩儿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去投奔王爷。”
此话一出,桌上一片寂静。
只有灵宝啃鸡腿的吧唧声。
“怎么想去王爷门下做事?”林夫人最先开口问道。
她并不知晓个中缘由,老爷的猜测也没告诉他,只是随意糊弄了过去,年轻公子投入他人门下也是常见之事,不过大都是以“拜师”为名,寻访大儒,为自己挣得一个好的前程,很少有去投奔王侯贵族的,毕竟现如今大部分贵胄都空有爵位,手上无权无钱,庇护不了什么。
“此番孝廉不一定能成,孩儿还年轻,”林青贺正色道,“上次去往花洲,见王爷府邸来往多贵客,所以想去增长一番见识,更何况王爷也高看我一眼,颇为有缘”
一口气憋出这么长一段话,林青贺才缓口气,低头继续搅那碗粥,不敢抬头。
“家里的事就得多需哥哥费心了。”他悄悄看了林青岩一眼,那日书房一别后他也把事情悉数告诉了兄长,对方的猜测和父亲如出一辙,但是坚决反对再和那王爷有什么来往。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为了前途行苟且之事!”
当时林青岩掷地有声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也好,”林惜时若无其事地给灵宝夹了块肉,“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还有岩儿和蓉蓉在呢,你读书不争气,功夫也稀松平常,趁年轻游历一番也好。”
灵宝眨着一双大眼睛,嘴里的东西都没咽进去:“二哥哥能带上我吗?上次从花洲带来的货郎鼓可好玩了!”
林青贺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就不再说话了,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哥并没有提反对意见,而是沉默着吃饭,连嫂嫂在旁边使眼色都不搭理。
到了傍晚,林青贺正在院内洗脸,听得大哥在背后叫自己,就不在意地简单擦了下,起身站好。
少年的脸上还有些水珠,顺着下颚滴到衣襟上,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小鹿一样懵懂的眼神,还有些没来由的怯弱。
林青岩正心情复杂地看自己的这个弟弟。
一母同胞所生,但长相和性格都大相径庭,弟弟长得很像那早已离去的祖父,俊朗面容肌肤胜雪,薄薄的肩颈和盈盈一握的腰肢,自小身子骨就不好,用药罐子泡大到这个岁数,才得了上天垂怜,终于缓过劲来,长成个偏偏少年郎的模样。
“王爷的事你真的打算过去吗?”林青岩的声音低沉,夜幕中被月光照过,身影高大得像一堵无言的墙。
“嗯,”林青贺点头,“也算是长长见识。”
林青岩久久不语,然后从腰侧摸出个东西,塞到对方手上。
林青贺接了,才发现是一把很小巧的匕首,掂起来沉甸甸的极有分量,外鞘上刻了一些看不懂的文字花纹,没有镶嵌任何的宝石珠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抽出来看,约莫两指宽的刀身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寒气逼人。
“那是藏文,”林青岩说道,“当年我去草原遭到狼,就是凭着这把小匕首,捅了那狼的咽喉血又热又腥,还好我活了下来。”
“送你了,保平安。”
林青贺想也不想地就推辞:“这么贵重的东西,要留给小侄子的,大哥我不能收。”
他听下人说过,林青岩曾经游历山川,有次身负重伤差点没能回来,肩膀处那个大血窟窿一直好不了,都以为会挺不过那年冬天,结果还是咬牙撑了下来,之后安心地读书考学,一切顺遂。
“拿着吧,这匕首陪我走过很远的地方,杀过最凶猛的狼,掘过雪山上的土,曾经掉进那九曲黄河里,费了不少功夫才捞出来,”林青岩指着上面的藏文给弟弟看,“这写的内容是,保佑你平安。”
林青贺眼眶一热。
他以前只觉得大哥是封建时代最为典型的长子,沉默寡言按部就班,没曾想还有过这样许多的冒险故事。
“还有贺儿,无论如何都要保留自己的尊严,”林青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决定,身为大哥都是支持的,所以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吧,如果真的后悔了,随时回来就好,大不了娘骂你一顿,她可舍不得打你。”
“不像我,”林青岩自嘲地笑道,“从小挨到大。”
林青贺把那匕首小心地攥紧,此刻只觉得它越来越重,一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自己好像,从没真正把他们当做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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