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颔首,直起腰肢。
因站得近,忍不住又抬眸看了眼高砌。那日他用汤药提气,脸色略显苍白,回去后伤毒发作,这些天来瘦削的隽颜便较之先前灰暗。只到底武将英姿,一袭木槿镶边玄纹长袍,衬得肩展脊直,坐在黑檀木轮椅上,凛凛风姿却是不减。
虽知道他早晚伤势痊愈,光耀天下,姜姝还是有点唏嘘。最近母亲、嫚姐姐与裴状元走得勤,不晓得雁北王是否有听到风声。她心想,不管怎样,始终敬畏着他便是了。
明明隔着一层不透光的黑绸布,怎的雁北王高砌却觉出女子在探究自己。他自街中抱过她之后,对她的气息分外敏感,不知她对自己的紧张因何而起,只是克制地疏冷着。
季维辰笑道:“姝二妹妹不用见外。先前见过令府大小姐,乃是个知书达理,娴雅端淑的大家闺秀,却不想还有个娇贵如珍珠的二小姐,颇感意外。”
是了,不知道内情的外人,瞅着姜姝白璧无瑕,风韵娇矜的模样,只会想到她应当颇受宠,否则一般人家也养不出她的绝妙肤容。
季维辰适才因美貌震惊,现在也淡定下来。他本有个未婚妻,因故早逝,婚事便搁置了,听说亲家那边有意把其妹续过来,季维辰也不反对,此事便挂着,他并无对其他女子有想法。
姜姝软声一笑,解释道:“因为身子弱,多在后宅将养,甚少出门,故而对大家都较为陌生。”
这是秦氏惯用的推脱,姜姝便也依葫芦画瓢,她决意不在外说半句母亲和姐姐的不是。
季采双晃着袖子道:“对了,二哥与雁北王怎会到这儿来?狄云崇人去哪了?”
前几日高砌在床上养伤,今日天气好,几个便约了一同聚聚。都是京中交好的世胄,礼部员外郎狄云崇也在。
季维辰调侃道:“他被父亲叫去说话,怎的,才一会儿不见,四妹这就惦记了?”又说:“方才有仆人传话,说京中来了个大理商人,带一只孔雀在街头卖艺。老祖母给请到府上来表演了,让都过去看,便顺路经过这里。”
季采双听得眼睛亮起:“孔雀?那是必须要去看的,大老远从大理过来,多难得。姝姝你也同我们一道去吧,今日正好赶巧!”
姜姝睨了睨伤盲的雁北王,男人兀自坐着不动声色,她知他看不见,而他的脸却对着她的方向。
她略微失神,恍然应道:“好啊。”
季维辰对高砌呵笑:“虽知雁北王受伤,你却也非第一回见孔雀了,看不看都无妨,便与我一道凑个热闹罢!”
前院聚集了一群主子和奴才,大齐国在北部,中间隔着东魏,像这样大理商人带孔雀卖艺,却属少见,大家摩肩擦踵地都想看。
他们几人从一座月牙小桥过来时,孔雀周围已经围拢了一圈。反而这个位置偏高,隔着稍稍距离,看得更清楚,因此便都在石径上停住。一会儿,佣人奴婢又聚不少在旁边。
季维辰兄妹与姜姝站成一排,高砌因着看不见,便自然地往后面稍移动些。
姜姝似是本质的没安全感,她未回头看,直觉身后有个什么遮挡着,便往有遮挡之物靠近。于是高砌膝盖便能触碰到她轻拂的裙裾,春天袍服不算薄,丝丝缕缕的感觉索绕。
那孔雀生得高雅绮丽,五颜六色的羽毛如彩缎,仿佛一个头戴蓝冠的贵气郡爷。还未开屏,人们已经被它的华丽所震撼。听见丫鬟映竹对姜姝啧啧赞叹:“真好看啊,奴婢第一回见孔雀,它的羽毛就像彩扇,又像蓝色的眼睛!”
姜姝也瞧着那边,答说:“是的,等开了屏必然还要精美。我从闲书画册上看过,大理当地还有大象、金丝猴、独龙牛、花面狸等动物,都是我们北齐所没见过的!”
她的言语中充满了憧憬,软和柔润的声调,如在一片燥气浮涌的岩浆上,轻莹略过漫天甘露。使得岩浆发出吞噬的渴望,全然被她的润泽所俘虏。
雁北王修长手指抚住黑檀木轮椅,黑色绸布覆着眼帘,在墨发后系出两道翩长,英俊如削的脸无有表情。
姜姝看了看旁边,季采双已经不见了,站去了不远处的桃树下,身旁应是狄云崇,一个白隽书生、文臣书卷味道的年轻男子。看到姜姝望过去,季采双便扯扯狄云崇的袖子,对姜姝眨眼示意,和她介绍自己的未婚夫婿。
在兴昌侯府,嫚姐姐总是敏感提防着姜姝,从没像季采双这样大方。饶是姜姝并无他念,都变得小心谨慎。
此刻季采双大方展示,狄云崇被扯得恍惚,待抬头看到姜姝,亦礼貌而坦然地点头。随后低头对季采双笑,那种笑容是带着光芒与纵容的。
应当就是真正的爱慕与爱护吧。不因姜姝的过分美,而有任何的含蓄、想看又不敢看,或者其余的表现。
姜姝便也泰然颔首示意。
那边的孔雀在大理商人引导下,开始抖动起翅膀,引得满院子围观的都激动起来,越发热闹。
映竹顺着视线问:“二小姐在看什么?”
姜姝答说:“在看采双和她的夫婿呢,适才打了招呼。”
季采双与她同龄,两人直呼闺名,因为姜姝单名姝,季采双便喊她姝姝。
映竹也看到了,艳羡地唏嘘道:“几时小姐也有一个这样的夫君就好了。或者也像季家的二小姐一样,嫁个南方或大理的世子,就能有看不完的孔雀和有趣动物。”
旁边冬梅因跟随出来,能够见识一番孔雀,心下自得,此时少见揶揄道:“为了看几回动物,而专门远嫁那边,多不值当。二小姐既有心谋算亲事,不若考虑嫁个富庶周全的人家,婚后让姑爷带着去游历,未尝不是种痛快!”
冬梅因是侯夫人院里的,总端着一股瞧不上谁的傲。她这话中的意思,也反映出在下人们的眼里,姜姝就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而钻营取巧、谋算心计的养女。
好在映竹也没生气,说道:“哪来那么容易,夫人要把小姐嫁给刘涟世子,还说这个决定由不得咱们侯府做主。总什么都说我们小姐的不是,小姐她倒是敢谋算,也得给她机会呢。”
冬梅撇嘴,慢悠道:“那刘世子出了名纨绔风流,后院里已经有十个八个的了,二小姐生得这般仔细,嫁过去就是暴殄天物。”
难得为姜姝打抱不平,翻了翻白眼,暴露了府上大家真实的想法。
映竹终于有在别的院里找到知音的感觉,表情都柔和下来,叹气:“可不就是,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咱们小姐若也穿上这样的华丽彩缎,指不定比孔雀还要美,就因不比亲生,着实可惜了。”
她二人在这一句一字嘀咕,以为旁人都在看热闹,并不注意。却不知有人端坐闭目,字句声声地择出了精髓,叩去心扉。
姜姝转回头,听见映竹又在外夸自己,心道日后若要常出来见人,这个丫头的嘴巴少不得开始管管。
便忙低语训责道:“别瞎说,日常在院里,你就总为着一点好处哄我。在外头竟还是改不过来,所幸今天冬梅跟出来,换成别人该误会了。”
话毕,让冬梅站在自己旁边看,正好适才季采双空出个位置。
冬梅到底是奴婢身份,受了主子的言行抬举,得脸又受用,心下舒坦不已。
一会儿那孔雀开始徐徐展屏,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唏嘘啧叹声此起彼伏。
姜姝的月华丝锦裙拂来拂去高砌的膝盖,撩得男子清瘦脸庞愈见沉黯。丫鬟婢子的对话都悉数听进,原来并非受宠的二小姐,乃是个不得宠的养女。难怪那般苦心经营,连江湖上不入流的合欢散都敢买两包。
呵。
眼虽避光,可少女时时处处幽香气息索绕,他不在意她如何容貌,却也听所有见过她的都惊愕,溢美之辞频频入耳。
到底是多美?高砌不听由控制地,想起街中抱起的婀娜娇姿,柔软起伏。
只因知她是姜嫚的妹妹,既已有婚约,便一贯冷肃的秉持作风。
那个东魏三公主赫连香,垂涎高砌貌隽英冷,擅谋擅仗,已有多次明里暗里示情。只高砌目中无情,对男女情愫几无动心,素来冷酷寡言,并不搭理。
便是与兴昌侯府大小姐姜嫚的亲事,也只因太后赐婚,见过姜嫚一回,鹅蛋脸柳叶眉,大家闺秀,赐了便答应了。
赫连香见来软的不成,十万东魏大军又被他两万兵马大败,气得来硬的给他下阴招。起初高砌没注意,等到发现时已随血流沉入了丹髓。
那毒狠绝而不易散发,陈太医与军医不能确定毒物成分,但他自幼拜师习武,对世间虫草毒物多有了解。赫连香给他下的那毒,乃因气他禁欲无情,故意报复的。
里面有缠情草的药性,中此毒后,第一个肌肤相亲接触的女子,无论少女或者妇孺美丑,只要近身触碰过,以后就非那个女子不可。且须得两个月圆之内,至少与其行欢九九八十一次,方能使得毒性从丹髓开始散发,此后继续行欢,直至毒物清澈。
高砌在军中因为都是男子,并无机会,便日常与女子的递手交物,也都无妨。只想坚持到回京,然后与姜大小姐将亲事办了,之后再同步寻找解药。
那日帅兵归京,也不晓得怎么着,走出马车,看见姜姝娇柔地崴在地上,隔着朦胧黑绸,只触动他心软,然后便伸手准备将她扯起。
岂料女子骨肉恁的盈软,一下子就跌进他怀中。那柔软饱满,压上他硬健的肌骨,小脸也如馨香的桃子埋入他肩下,是平生从未接触到的娇酥。
高砌瞬间便感觉到,身体深处的一股躁焰在丹田处乱窜,开始有无可名状的控制欲,渴望将她摁入更深。
只他素来冷凛桀骜,克制狠绝,便干脆将她抱起,正了踝骨,速速让离开。
接连几日在王府养伤,情缠草毒性间歇发作,除了近身小厮刘晋与副将王芒,没人知道这毒的来历。
刘晋只见到二爷夜间咳得容色青灰,心里急得不行。却不知道,姜苏落下的那枚“蝶恋花”手帕,已经被二爷捻得乱了线。
大哥高磅与大嫂挑了几个通房婢女过来,言下之意很显然。高砌都无感,让人系上衣裳出去了。他现在就等成亲,或是与她兴昌侯府大小姐,亦可以化解。
只是这半日的功夫,他再次又见到姜姝。高砌内里的躁毒,便汹涌近乎失控。他本可转身离去,却如被定了紧箍咒般,冷冽的剑眉下,覆眼绸布一片漆黑,注意着她的分分毫毫,克制不住地去关注。
忽然之间,那边的孔雀羽毛全开屏了。“哇”地一声惊呼,伴随着阖府孩童奴婢们的叫笑,一片赞叹之辞。
仓促中谁撞了姜姝一下,姜姝往后踉跄,不小心坐在了谁人的腿上。
发现自己的手扶在黑檀木轮椅,她仰起白嫩下颌,果然看到雁北王俊美无俦的脸庞。男人一袭冰蓝缎袍,刺绣精湛贵气,黑色绸布遮住他的眼帘,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冷俊迷人。
她惊得哑然张口,下意识想要挣起,而他竟已伸出长臂在她肩后一挡,以防她再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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