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斑想清楚走错房间的究竟是他还是对方,那跪坐着的美人已经仪态万方地起身,款款走到他的身旁。
“这个腰带要怎么解,好麻烦啊,快过来帮帮忙。”
她自来熟地向他招了招手。
看上去如同百合花般清雅殊丽的美人,竟有如此热情的另一面吗……
面对这从未有过的局面,斑迅速展现出见过大世面的冷静:“……我来吧。”
他只是轻轻一拉,那腰带就应声掉在了地上。
“……”
“你可真能干啊。”
那美人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幽幽地道。
乍一看去,这双眼睛是十分美的。深褐色的眼眸清澈透亮,眼角有些微微下垂,但凡专注地注视着什么人,便会使对方陷入粘稠的爱意里。
而在当时当刻,这双眼里折射出他的倒影,莫名其妙地,不知所起的某种熟悉感涌上他的心口。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他略带疑惑地道。
“说什么呢……”她冰凉的手指抚在他的颈间,“就连昭和时代老头子们也不会这么搭讪的。”
危险。
不,好像也没那么危险。但更令他警觉和茫然的是致命之所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妙情况。
“男人的这个位置,可是摸不得的啊。”他捉住那只上下作弄的手,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对他做这样的事,这是个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都十分危险的部位。
“……真的吗?”她的睫毛细细地扫过他的胸口,嘴唇轻轻印了上去,“即使你这么说了,我也还是想试试看。”
说着,她轻轻靠在他身上,手指解着他腰间的衣结。也许是因为业务不太熟练,她耐着性子弄了半天,那结还是结结实实地系在他的腰上。
“这是怎么回事……你快来帮帮忙啊。”
蹙着眉抱怨一通后,她干脆用另一只手拉开他的衣领,凑在他耳边悄声道:
“好困啊,快让我下班吧。”
>>>
“阿嚏!”
离开那家名为“凑屋”的茶屋后,斑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虽然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但在这个夜晚他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放松。他不习惯有人睡在身边,何况这种场合根本让人放不下心。而最令他无语的是,那名叫做“梨瑠”的女子睡着后卷着被子整个滚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
你那张脸根本就是骗人的吧?!
他就那样在房中呆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同行们陆续起身,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他回头看了看被褥里闭着眼睡得敲锣打鼓也叫不醒的女子,很是无语地起身离开了。
只是个不会忍术的普通女人而已,这一点他昨晚已经确定过了。
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时间紧迫,他得走了。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做。
>>>
被无情抛弃的“梨瑠”不仅没有感到失落,反而得救般地松了口气。
多鹤一反常态地没有在天蒙蒙亮时叫她起床,也没有用竹条抽打她的手心,甚至还宽宏大量地让她一觉睡到了中午。
昨夜的客人并不是她想象中“又老又丑浑身都是大叔臭味”的家伙,不如说他还挺识趣,没有一脸理所当然地要求她服侍这服侍那,走时也相当爽快,没有吵醒她。
水扬仪式过后,她算是正式以“梨瑠”之名出道了。身为老板娘精心培养的“养女”,虽然人人都不知她的底细,但在多鹤的威名之下,一时间无人敢去招惹她。
这几乎是她在凑屋度过的最为轻松的一段日子。只要抽出空来在“座敷”中露露面,她的工作就算完成。
虽说是出道了,但与下层的游女们相比,她的生活几乎算得上是自由自在。自那水扬之日后,多鹤就再也没要求她做些什么,反而指派太夫的两名秃跟在她的身后。
……
……
“这可真是地狱的景象呀……”
明明是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夜晚,看着街上悬挂的一排排红色灯笼,“梨瑠”却以扇遮面,不动声色地长叹道。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两名秃中胆子较大的那个问道。
“梨瑠”笑着合上扇子,用扇柄敲了敲两个孩子的头。
“你们跟着太夫,每日见的都是那些华服美眷,锦衣玉食。”她话锋一转,以扇指向对街那一格格囚笼般的窗棂,“那坐在橱窗中任人挑选的命运,才是作为女人真正的地狱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见她没有发怒,孩子们便大着胆子叫嚷起来。
“您一定会成为太夫,绝不会堕入那样的地狱……”
“啪——”
她又用扇子敲了敲那孩子的头。
“只有真正的小孩子才会这么说。而且啊,我早已身处地狱之中了……”
八云太夫出嫁那天,那位前来迎娶她的、名叫“江角”的商人豪爽地包下了整间凑屋,大摆宴席庆贺这件所有人眼中的大喜之事。
尽管只是作为外室,但对风尘女子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好的归宿了。
八云太夫和那男人坐在宴席的上席,多鹤在一旁为他们二人斟酒,车轱辘般说了一堆吉利话,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
“八云,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她卷起袖子作出一副喜极而泣的姿态来。
这什么影后演技啊,臭老太婆!
“梨瑠”的心里连对“养母”的一丝尊敬也没有。
她觉得这场景实在荒谬透顶,无处不透露出一股腐烂的臭味。就连空气也变得无比浑浊,她仿佛溺水般逃了出去,站在茶屋门口贪婪地吸取新鲜的空气。
也正是这时,她迎上那个男人的目光。
“……佐佐美?”
>>>
“……你认错人了吧,我叫做梨瑠。”
只是稍微愣了愣,她便低下头冷漠地说。
这人谁啊?不认识。
她对陌生人一向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在这凑屋之中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情冷暖,更让她对陌生人的接近感到厌烦。
“是我呀,佐佐美!”那人并不死心,抓住她的手又道,“我是柱间,你已经忘了吗?”
……柱间?
对了,她想起来了,是那个为她剥栗子的少年。留下一句“有空我会来看你”的话后,再也没出场过。
当年那可爱的孩子,如今究竟变作什么模样了呢?
回忆起那时他稚嫩的面容,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
“……”
“骗谁啊!”佐佐美恶狠狠地抽出扇子,一击拍向他的脑袋,“既没有土气的西瓜头,也没有笑得像个傻瓜,个子这么高简直不可原谅!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啊痛痛痛……”那男人不知为何没有躲开,而是夸张地大叫着抱头鼠窜。
“‘笑得像个傻瓜’什么的——”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正面向她。
“你看这样像吗?”
这一头长发、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出许多的年轻男人,与三年前相比,已经褪去了少年时代的婴儿肥,显现出方正的下颌骨和坚毅的面庞来。小麦色的皮肤在浅色袖口下透出漂亮的肌肉轮廓,俨然成长为一位难得的可靠男人了。
但当他露出笑容,那股男子身上常见的侵略气息便瞬间消退了。他就好像还是那名南贺川旁戏水的少年那样,一如初见时挠了挠头。
“你真是一点也没变,佐佐美。”
“你倒是变了很多啊,柱间。”
两人同时开口道。
“……那之后你过得如何了呢?”踌躇了一下,柱间还是开口问起。
她的母亲似乎是个和善的女人,根据衣着来看家境也不错。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她那长期的养尊处优下保养得当的手是怎么回事了——
“如你所见……”她似笑非笑地张开扇面,掩住脸上的表情,“这里可是女人的地狱,我又能做什么呢?”
“?!”
柱间震惊中夹杂着愧疚的表情让她有些难过,佐佐美又回想起三年前那傻气又爽朗、纯情又有担当的少年来,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一戳。
“没事哦,我过得很好。”她踮起脚尖摸了摸柱间的发顶。
——不愧是被她看好的男人,手感还是这样棒!
“从明天起,我就会接下八云太夫的空缺,成为‘凑屋’新的太夫了——”
一如初见时那样,她笑着对他眨了眨眼。
“有空的话,再回来见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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