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睡着了。
泉奈抱起她回到房间，替她掖好被角，复又从玄关的柜子中取出雨具，换上雨靴跺了跺脚，径直走出门外。
梨瑠已经与他们兄弟二人度过了两年的共同生活，两年来，她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也越发地神志不清。
兴许是太无聊了吧，泉奈想。
梨瑠不爱看书，一旦他们二人有事出门，她便只能坐在铺陈着木质地板的空荡游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门口，安安静静等他们回来。
大宅的庭院里，有一汪浅浅的池塘。斑和泉奈是没时间打理的，水池的边缘已经爬满了青苔。梨瑠闲来无事时，央求他们给她带回了些睡莲的种子，除却坐在门口的时间外，她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那池睡莲。
第一次栽种时，因为没有及时清理叶腐病的残株，好不容易长出的叶子全部都长烂了。
泉奈以为她会哭着发发脾气，他是知道她有多么没耐心的，就连看不懂书上的内容也会生气。但她没这么做，甚至也没露出一丁点哀愁的表情，只是平静地收集起所有的腐叶，在烧灼腐叶的火光中走回屋内，取出剩下的种子，一心一意地栽种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那池睡莲已经长出了淡紫色的花瓣，纤长的花茎与圆圆的莲叶交错在池水之间，颇有一番清幽静美之感。
这样一来，似乎与她外表清雅的气质有所契合。但兄弟二人都从中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两年前，刚被带回家里的梨瑠，可一点儿也不是这个模样。
泉奈又回想起她称呼自己为“老师”时，微微翘起的唇角和耳垂的湿意。
他是同意教她学习忍术的，但没过多久，她就骗过忍猫逃了出去。他和斑在附近搜寻半天，终于在南贺川的水边发现了累倒在地的她。
在那之后，忍术的教习便停止了。斑在她的身上刻下咒印，但凡离开宅子一步，咒印便会降下惩罚，释放出足以使她全身麻痹的电流，以此桎梏她的行为。
几次试探后，梨瑠就再也没动过离开的念头，也愈发沉默起来。
无论快乐、哀愁、愤怒、疑惑，这些常人所拥有的情感反应似乎在她的身上渐渐消退，只剩下昏沉的睡意与慵懒，面对他们二人时，也仿佛透过他们的脸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们隐隐也有些察觉，她的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她既不愁吃也不愁穿，更加不用像他们一样在战场上厮杀，只需要乖乖地在家待着，对回家的男人们道一声“欢迎回来”，就像任何一个“幸福的女人”那样。
忙碌的工作没有给他们时间去探究问题的答案，新一轮的战争又开始了。他们依旧频繁地离家，频繁地受伤，而每次回到家中时，她总是坐在游廊上望着那扇也许不会被打开的门。
渐渐地，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随着天色黯淡，淡紫色的花瓣缓缓闭合起来。梨瑠照常蹲在莲池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浅浅的池水。
“你在看什么呢？”泉奈有些疑惑地踱步到她身旁，也低头看了看池中的景色。但除去二人的倒影，池水清澈见底，并没见睡莲以外的东西。
梨瑠好似没听见般，一点反应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张口。
“我正注视着地狱呢……”
说着，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一日，佛祖释迦牟尼透过莲池看见十八层地狱的底部，一名叫做键陀多的大盗正在受难。佛祖念他在世时曾放生过一只蜘蛛的善举，垂下一根蜘蛛丝，引导他脱离阿鼻地狱之苦。”
“键陀多顺着这根蛛丝向上攀爬，回头一看，却发现无数地狱里受难的罪人也顺着蛛丝爬了上来，他又气又急，怒斥了这些罪人。紧接着，蛛丝便于他攀爬之处断裂了，他又和这些罪人们一起，跌回黑暗的地狱中。”
泉奈听得似懂非懂，他对于佛学没有什么研究，只能根据自己的认知加以评判。
“这样说来，这名大盗岂不是自食其果吗？”
“键陀多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梨瑠将手指覆上水面，镜子一般的水面随之泛起点点的涟漪，“因为一只蜘蛛便生出怜悯之心，又随心所欲地收回，这就是生活在极乐世界的佛祖的慈悲呀。”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撑住膝盖站了起来，像往常那样，打着哈欠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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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睡得半梦半醒之间，也曾说过一些怪话。
“……我不是梨瑠。我是莲见……莲见……”
她连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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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奈出门后，睡着的梨瑠在一片雨声中清醒过来。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空荡荡的游廊上。飘进廊中的细雨濡湿了她的脸，她睁大眼睛，又露出一副不知正想些什么的神情来。
冰凉的雨水淅淅沥沥，如针线般绵密地掉在地上，破开莲池平静的水面。
阴天沉郁的光照下，那雨丝又细又长，折射出蛛丝一般的银色光泽来。她伸出手去，试图握住那虚妄的丝线，可手中留下的只是消弭的雨水。
“握不住呀……握不住呀……”
她平淡地摇了摇头，卧倒在冰冷湿润的地板上，静静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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