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场撤退了一周,泉奈的伤势仍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医疗忍者们对他的重伤束手无策,私下里把斑拉到一边,委婉地表达了“无论救不救治结果都不会改变”的建议。
斑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咬紧牙关告诉医疗忍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绝对不能放弃治疗。对方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别,这时也只是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回药房里去了。
忍者的一生总是要面对亲友同伴的离去,但当这残酷的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时,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因为伤口严重感染,泉奈在梦中也睡得不甚安稳。佐佐美把手覆上他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令她感到一种即坠深渊般的虚幻感。
“……是梨瑠啊。”
感受到那只手的温度,泉奈从半梦半醒之间清醒过来,望着天花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的手总是这么冰冰凉凉的,像是敷了层薄冰。……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佐佐美忍住泪水,一动不动地将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仿佛相信这样做温度就能降下来一般,努力忍耐着不让泉奈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我一直在等着你呢,泉奈。”她垂下眼帘,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好不容易再见到你,却连我的脸都不愿意看吗?”
他安慰地拍了拍那只放在他额上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道:“我打算把眼睛交给哥哥。那样的话,我就再也看不见你的脸了。如果再让我再见你一面,我可能会有些不舍……”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流眼泪时的蠢样,唯独不想让你看到。”
“……你才是爱情骗子!”她终于有些破功,哽咽着大哭起来。
滚烫的泪水因为身体晃动不慎落在泉奈的脸上,他平静地伸出手,继续拍打着她冰凉的手背。
“你现在就哭成这个样子,可让我怎么放心呢。”他叹了口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有哥哥照顾你,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哥哥有时不太注意休息,也不大懂女孩子的心思,今后便请你与他一同前行了。”
见她还没有止住眼泪,他眨了眨眼,带着笑意刮了刮她的鼻尖,“这可不像你呀,梨瑠。”
听完这番话,内心仍旧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所充斥的她,忽然像是被电流击中般,陷入一种脆弱的茫然里。
从前的我可不是这样,为男人流眼泪这种事,说出来也真难为情……
但泉奈是不一样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被她选中的人。
明明已经成为了优秀的忍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软弱的女人,通通都是因为泉奈。就连他因为嫉妒而啃咬她的手腕,留下那些丑陋的齿痕,她也觉得他可爱极了。
我想让他留下来。
前所未有的,她如此坚定地想。
“……不要走。”她的话语喃喃地传入泉奈耳朵里。
“我不会走的。”这段对话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泉奈的精神却已经有些不济了。他带着倦意,用微微有些拖长了的语调说:“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勉强地说完这句话,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斑靠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到最后也没有出声打扰。当她神情恍惚地拉开纸门走出去时,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泉奈在剩下的几天里也一直时梦时醒,无论斑找来怎样的医疗忍者,都无法治愈他的伤口。这个年轻人原本蓬勃的生命力,仿佛被不断地抽取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找到机会扯住斑的衣角,温言又半是逼迫地说服他接受换上自己双眼的提议。移植手术完成后,他的双眼裹上层叠的纱布,原先那双清亮透彻的眼睛,如今变得空空洞洞,什么东西也没有。
“泉奈……”
梨瑠又来看他的这天,他已经消瘦了整整一圈,原本青春饱满的脸颊,也悄悄瘪了下去。她几乎有些认不出他了。
“是梨瑠啊。”
听见纸门被拉开的响动,他立即分辨出先前站在门外喊出他名字的人是谁。
……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吧。
作为忍者,他其实早已准备好面对这样的时刻……只是面对她的泪水,深深的不舍还是溢满他的心间。他们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他还没能看到家族赢下这场战争,没有与她养育一个孩子,哪怕会用火遁烧他的头发,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心下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做这些事的时间了。
“梨瑠,你……”
跪坐在他眼前的梨瑠忽然抬起头,含着复杂的爱意与恨意所造成的疼痛,那道目光细细地舔舐着他的脸。
“……把我变成这样的女人之后,又想一走了之吗。”
听见她这番幼稚的言论,他不禁有些失笑,漫不经心的,却又似乎带了些认真地道:“你呀……我又何尝不想带你一起走呢。”
“如果是你的话,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喔。”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她还是笑着弯下腰去,虔诚地吻了吻泉奈的唇角。
“……最后吻我一次吧。”
“好哟。”
她用十指紧扣住泉奈的手指,他已经不再发烧了,原先滚烫的体温化为一种令人战栗的冰冷。那双失去血色的唇,吻上去也是冷冰冰的。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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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就连星星也被云雾遮蔽,仿佛为这命运悲怆的年轻人哀悼一般,消隐在黑暮沉沉的天空上。
黎明时分,守夜的斑发现弟弟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叫来梨瑠,两人一道坐在泉奈门外的地板上,两相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我答应过他的……”
无意识地抚摸着被咬破的嘴唇,她出神地想。
她想到了什么似地起身,跑回到自己的房间,仔细挑出一件泉奈送她的和服,磨磨蹭蹭地换好后,最后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斑。
斑没有抬头,也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
她就这样跑出门去,趁着黎明时的黑暗,悄然离开了。
经受过地狱训练的身体,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去一趟南贺川也要花上一整天。她在树丛间有些生疏地跳跃着,在天空彻底变为白昼之前,她终于来到那一切开始之地。
她赤着脚踏进河里,冰凉的河水让全身都不禁寒颤起来。她向下游的水深处走去,水底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脚,将周围的水流染成一片淡淡的绯色。
直到那水没过她的头顶,她的长发浮在水面上,像是一簇游离的水草,缠绵着卷好那些零碎的、闪着光的记忆,在一片冷清中,沉睡进冰冷的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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